第一百二十九章?鄙夷和憤怒

　　周馥之陪著客人在直升機里俯瞰馬爾斯島的時候，距離飛機大約一百多米垂直高度的海面上，正停著一艘碩大的、模樣丑陋又怪異的巨型船只。那是傳說中的馬島33號醫(yī)療船，也就是被稱作“深淵”的懲戒船。深淵的艙房里，阿來、鐵玉，還有那幾位被判“終身監(jiān)禁”的工人，今天沒有開工。這是毛赫的特別恩準。因為有客來訪，毛赫給所有工人、包括深淵里的都放了半天的假。

　　現在，阿來和鐵玉正靠著艙壁坐著。兩人看上去比剛來時瘦削了許多；因為終日不見陽光，似乎也白了不少。小豬、老鬼和鐵塔他們正在吃飯，就是那些跟屎沒多少區(qū)別的東西。來了好幾天，阿來兩人還是吃不慣那些東西，所以只要餓不死、能忍就忍一忍。直升機在馬爾斯島的屏蔽罩外面盤旋，發(fā)出的“嗡嗡”持續(xù)了半個多小時。大家只是偶爾抬起頭來看看天花板，繼續(xù)著手頭的事。

　　他們知道，在深淵這里，各處都安裝著監(jiān)控攝像頭。他們十來號人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實時地傳送到上面那些警員的眼里。有資格來深淵“度假”的，都是被判處“死緩”的、在工程期間犯過大錯的工人。由于人手緊張，毛赫才不得不網開一面，想出一個“廢物利用”的妙招、讓這幫待死的工人充作最危險的操作員。

　　在深淵的這幾天里，阿來和鐵玉兩人跟其他人一起、吃喝拉撒睡都在這間大船底端的百十來平米的艙房里。艙房沒有床，他們穿著黃色連體工服、隨便躺到地上，手邊是裝著屎尿的垃圾桶和那些所謂的飯菜，活一天算一天。因為他們從進來的那時就明白了自己的性命從此進入倒計時，也就把什么都看得很淡，或者說是有些為所欲為。但他們也不敢過于放肆，否則馬上就有警員趕來、送他們“上路”。

　　多活一天算一天，何樂不為呢？阿來和鐵玉本打算抽空把那個酋長國化學博士的話跟深淵里的幾個弟兄聊聊，但看著大家行尸走肉的樣子、心如死灰的表情，也就懶得多說?！罢f了，他們也不會往心里去。不管這個島究竟是干嘛的，跟他們已經沒關系了?！辫F玉對阿來道。

　　阿來苦笑一聲：“說得好像跟咱倆有關系似的?！?p>　　也對，將死之人，島上有什么秘密，跟他們都沒有任何關系，卻跟周馥之有著密切的關系。馬爾斯島是G5市長當前最為掛懷的頭等大事。從馬島回來G5的次日，周馥之就對媒體發(fā)表了如下講話：

　　“昨天的馬爾斯之行，我們大家、包括A9的貴賓，共同見證了這座海上生活平臺的工程進度和現狀?？梢哉f這項關乎G5全市人民福祉的龐大工程正在有條不紊地高速運行著。雖然此前出現過一次令人遺憾的事故，但我吁請各位市民把眼光放得更長遠一些，為了我們的明天、近在咫尺的美好明天，和G5市政廳、和馬爾斯島共同努力。在此，我呼吁……”

　　周馥之講話的時候，王道集團三樓、高思的臨時住所內，男孩正盯著電視屏幕、表情凝重又有些激動和憤慨、“洗耳恭聽”著周馥之慷慨激昂的演說。配合著高清晰的視頻和圖片，以及兩位工程專家的講解，周馥之把馬爾斯島的近況和兩年之后展現給各位市民的美好愿景，第N次加油添醋、神采飛揚地描述了一遍。末了，周馥之呼吁G5市民繼續(xù)對和自己未來生活息息相關的工程給予大力支持。除去財物上的，馬爾斯島目前最需要的是更多的人力?！叭嗽蕉?，工程進度越快，大家就能盡早地享受到……”周馥之在不厭其煩地絮絮叨叨著。高思關掉了電視，把目光移向電腦屏幕上的網頁。

　　昨天在直升機上，當高思發(fā)現顯示屏上的位置坐標時，震得他心里一哆嗦。如果把父親臨終時讓他記住的那串數字倒過來、再拆成兩部分，則與坐標數字18°06′××″和148°52′××″非常接近。父親告訴他的那串數字是7525841256081，拆成兩段再顛倒，就是180652和1485257。這兩組數字，與直升機盤旋時所在位置的經緯度的度、分數值一樣，只是秒的數值略有不同！

　　這絕不是巧合。高思想，父親當初緊緊拉著他稚嫩的小手、讓他無論如何也要記住、并且不能對任何人講的數字，正是馬爾斯島某個點的精確坐標！只不過父親出于謹慎和兒子安全的考慮，把數字倒了過來。

　　按照官方說法，馬爾斯島的等離子屏蔽門直徑是8公里。那么，可不可以這么猜想：市政廳、周馥之在劃定的這方圓8公里范圍內、尋找一樣東西；因為數字不全，只有度和分的數值是確定的，所以他們將搜索范圍擴展到8公里。為了掩人耳目，他們才對外宣稱開發(fā)什么海上生活區(qū)。其實，如果秒這部分能夠確定，也就是他們如果知道52和57這兩個數字，搜索范圍將縮小到幾米。

　　縮小到幾米，就根本用不著這么大陣仗、用不著海上生活區(qū)這么大的幌子、也用不著數萬名工人在海里插入上萬根立柱！有了秒的精確值，所謂的馬爾斯島工程，一天即可完成！

　　這不是猜想，簡直就是！

　　但他們在找什么？這個問題，利先生不知道，博士不知道，高思也不知道。

　　從馬島回來后，高思無數遍地在明網、暗網來回查找著18°06′52″和148°52′57″代表的那塊地方究竟是何方神圣，卻沒有滿意的結果?，F在，他看到電視上周馥之號召大家繼續(xù)支持馬爾斯工程、一起為G5的美好明天奮斗，男孩臉上第一次對市長大人露出鄙夷，繼而是憤怒。

　　高思查找坐標背后的故事之際，周馥之家里，周嵐正坐在父親對面嗚嗚嚶嚶地哭訴著。

　　經過此前的考察，周嵐確認利先生的得力助手、身高兩米五的巨人哥利亞、就是自己在A9戰(zhàn)爭期間失散的弟弟。至于為什么哥利亞的身高如此地不同尋常，周嵐無從知曉。但這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弟弟終于找到了、可以慰藉父母的在天之靈了。確認了弟弟之后，頗有心計的周嵐沒有馬上單獨去找利先生要人，而是把這一消息告訴了父親。起初周馥之還懷疑周嵐看錯了，轉念一想，利先生確實跟自己說過哥利亞的來歷：戰(zhàn)爭期間，時任周馥之副官的利先生從戰(zhàn)場找到的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收留這個孩子后，利先生讓他幫著自己干些雜務。

　　當時，周馥之在軍營里見過這個男孩幾次，感覺孩子有點兒粗野、有點兒愣，其他的還好，比如體格相當結實。周馥之對這個男孩沒什么太深的印象，大概是長相不討喜，而且戰(zhàn)事繁忙，他沒功夫也沒興趣過問這些雞毛蒜皮的事。

　　如此說來，哥利亞也許真是周嵐的弟弟？

　　有可能。

　　當周馥之于次日把哥利亞的事轉述給利先生后，對方表示哥利亞確實是那個從A9帶來的男孩，至于是不是周嵐的弟弟，他也不知道。當時戰(zhàn)火紛飛，到處狼藉一片，誰知道那個男孩來自哪兒？周馥之聽了，希望利先生能看在他的面子上、讓周嵐姐弟團聚。

　　“哥利亞不能離開我！”利先生絲毫也沒給這個老上級面子，“或者說，我也離不開哥利亞。不過，凡事都不是絕對的?！闭f著，利先生透過眼前的兩片鏡片，看著周馥之。周馥之明白他的意思：幾個月后競選時，把市長的交椅推到利先生的屁股底下，副市長也行。這件事利先生曾經跟周馥之委婉地提起過。

　　眼下，市不市長的對周馥之來說已經沒什么意義。當他得知馬克平和王道暗通款曲、要幫王道入主G5市長寶座的時候，周馥之頗為惱火。不過，現在他的心情平靜了許多：中東酋長國正在加緊激光勘探機的研制，據說進展出乎意料地神速，產品已經基本成型了。到時候，馬爾斯島工程就能徹底完工。到時候……周馥之越想越激動。也正因為這樣，市長現在絕對不能易手！失去這個位子，也就失去了對馬爾斯島的把控。因為當初這個項目是以袁家的名義啟動的，如果周馥之不再擔任市長，他憑什么繼續(xù)干涉工程？

　　那樣的話，所有的努力都將化為泡影。

　　眼下，他這個市長，必須再堅持一段時間！

　　所以，周馥之明確告訴利先生：市長或者副市長的事，他做不了主，也幫不上什么忙，只能走一步看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