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巨人的眼淚

　　高思聽說哥利亞醒了，匆匆坐到電腦臺前，戴上AR、借助窺甲走出工作室。他穿過走廊，來到X戰(zhàn)警臨時住所的斜對面。那里還有一間空房，暫且用來安置那個史前巨人。

　　哥利亞的房間里，周嵐正坐在巨人的床邊，輕聲呼喚著弟弟的乳名。因?yàn)榇蛄嗣运帲缋麃喸诖怂藥讉€鐘頭，剛才他睜開了眼睛，恍恍惚惚地看了周遭一眼，現(xiàn)在又陷入了沉睡。為了防止他醒來后動粗，高遠(yuǎn)讓人用兩個手銬銬住哥利亞。周嵐讓高遠(yuǎn)把手銬打開，高遠(yuǎn)說出于安全的考慮，暫時先這樣?！昂螞r，咱們現(xiàn)在也未必能確定他到底是不是你弟弟?！甭犂瞎@樣說，周嵐含淚點(diǎn)點(diǎn)頭。

　　昨天夜里，那個“流浪漢”給哥利亞注射的藥物，是一種經(jīng)過改良的、主要成分是七氟醚的藥。此藥能讓人長時間處于昏睡狀態(tài)?！按蟾艜鲜畟€鐘頭吧。剛才醒來，也許是睡夢中的某種神經(jīng)刺激。”王道對周嵐說。他是半小時前來到高家的。這次行動的人手和迷藥，都是王道友情提供的?？粗哌h(yuǎn)從哥利亞身上找到的那個巨人經(jīng)常服用的小藥瓶，他旋開瓶蓋，輕輕嗅了嗅里面的白色藥片，斷言說：“這是一種阿拉伯人常用的藥物，維持身體的高速運(yùn)轉(zhuǎn)，保持強(qiáng)有力的肌肉和體能。這么說來……”他將哥利亞的腦袋側(cè)過一個角度，俯身掀開對方的頭發(fā)，仔細(xì)看了一會兒，道：“果不其然，哥利亞被做了手術(shù)?！?p>　　這個手術(shù)，就是利先生當(dāng)初收留哥利亞后、請G5的一個腦科專家做的。手術(shù)屏蔽掉了哥利亞對從前生活的所有記憶，將這些記憶移入另一個區(qū)域，并植入某種肌體超能，讓他的筋骨肌肉異于常人地飆增，由此導(dǎo)致哥利亞令人瞠目的身高和力量。

　　為了維持這種狀態(tài)，他需要長期服用小藥瓶里的白色藥片。

　　聽著王道的分析，周嵐淚如泉涌。她想不到弟弟離開她以后遭了如此的罪孽。她撲上去、倒在哥利亞的胸前、不住地?fù)u晃著弟弟的身子，想讓他盡快醒過來。高遠(yuǎn)趕忙將妻子拉開。他對周嵐說，既然哥利亞一時半會兒醒不來，不如先回去休息，時間還早，等哥利亞醒來后他們姐弟再相見?！傲硗?，”他又對高思說：“正好你那個SIC可以派上用場了?！备哌h(yuǎn)的意思是，為哥利亞植入最新版的SIC，看看能不能恢復(fù)到手術(shù)之前的狀態(tài)。

　　安頓好哥利亞，大家離開地下室、穿過庭院、來到客廳。高遠(yuǎn)將眾人讓到沙發(fā)里，吩咐女傭備茶。他一只手輕輕搭在周嵐手背上，柔聲安慰著：“我知道你心里很苦。不過，現(xiàn)在一切都不是定數(shù)。即使哥利亞醒來，也未必認(rèn)得你、未必想到從前的事情。我們等高思把SIC……”

　　“什么是SIC？”周嵐對小叔子的工作知之甚少，她這么問，情有可原。高遠(yuǎn)卻不知該從何解釋。他簡單地告訴周嵐，就是一種能讓人恢復(fù)從前的記憶和精神狀態(tài)的技術(shù)。周嵐似信非信地擦了把眼淚，說自己想“安靜一下?！备哌h(yuǎn)讓保姆陪著妻子上樓去臥室休息，然后問高思：現(xiàn)在的SIC是否能讓哥利亞復(fù)原？因?yàn)樗呀?jīng)被利先生做了手術(shù)。王道說，那種手術(shù)他很熟悉，只是對個體早期的記憶進(jìn)行壓制、阻礙和轉(zhuǎn)移，并沒有徹底根除，“所以，我覺得高思的SIC沒問題，不僅能恢復(fù)他往日生活的印象，后來的事也能保留。不過，哥利亞的記憶神經(jīng)元被壓制太久，讓他回到從前的樣子，可能要費(fèi)一番周折?！甭犕醯肋@樣說，高思也不再久留。他打算馬上對SIC做一下針對哥利亞的特別調(diào)整，于是起身告辭，回到自己的工作室。

　　幾個小時的調(diào)整和測試之后，臨近午飯時，高思將一枚芯片遞到高遠(yuǎn)手里：“行了，這里面是經(jīng)過SIC重新整合的哥利亞的神經(jīng)元信息，植入以后，大塊頭或許就能回到正常人的世界了?！睅讉€人走向哥利亞的房間，還沒進(jìn)屋，就聽見里面?zhèn)鱽黻囮嚺穑骸胺帕死献樱∧銈兪钦l？你們想干嘛？找死嗎？！知道我是誰嗎？！”不用問，哥利亞醒了，發(fā)現(xiàn)自己被困在床上，頓時火冒三丈、狂暴地嘶吼著、掙扎著。

　　高遠(yuǎn)趕緊讓助手給哥利亞打了一針麻藥，巨人轟然倒在床上。王道上前，親自將芯片植入哥利亞的皮下，“稍等片刻，麻藥勁兒過去，我們就能看到一個新的史前巨人?！蓖醯勒f。這時，周嵐也來到了地下室、和大家一起期待著哥利亞的嶄新開始。

　　半個多小時后，哥利亞終于睜開眼睛，茫然困惑地看著周圍的人，看著高思、高遠(yuǎn)、王道，還有坐在他床頭的周嵐。這些人，在植入芯片后他應(yīng)該依然記得，只是早期的記憶和后來的記憶突然混在一起，彗星撞地球一樣地突然，使哥利亞的腦子一時間無法承受如此的負(fù)擔(dān)。他需要一段時間的適應(yīng)。

　　“你們是誰？這是哪兒？”說著，哥利亞又開始玩命地掙扎，好在兩副手銬牢牢地把他固定在床上。巨人雖然力量驚人，卻也奈何不得金屬鐐銬。“咣咣”，手銬和床邊的欄桿相撞著、發(fā)出巨大的響聲和“呲呲”的摩擦聲，簡直要擦出火星。王道示意大家先離開這里。

　　“醒了就好，”來到走廊上，王道對周嵐說，“看他這個樣子，大概今天晚上就能和你聊天了。我們耐心等待吧?！敝軑孤犃?，雖有萬分的不舍，但出于安全考慮，還是跟著高遠(yuǎn)他們回到了庭院里。

　　王道估計的沒錯。當(dāng)天晚上，哥利亞就找到了來G5之前腦子里裝的所有東西。

　　“你好，你……”當(dāng)周嵐?jié)M臉淚痕、語無倫次地呼喚著哥利亞的小名時，哥利亞先是發(fā)了幾分鐘的愣，然后突然抱住周嵐，嚎啕大哭起來：“姐姐？你是姐姐嗎？真的是你嗎？”這個從來都是流血不流淚的“野蠻人”，淚水第一次從他的眼眶里噴涌而出……

　　兒時的玩具、家人的笑聲、和姐姐在海邊的游戲、姐姐拽著自己手臂轉(zhuǎn)圈的驚叫……隨著兩人的擁抱，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回到了哥利亞的腦海中。這個過程有些突然、有些猛烈，哥利亞頓時感到頭痛欲裂。他趕緊翻找那個小藥瓶、想吃幾片藥緩解一下。王道從兜里拿出了藥瓶：“在我這兒。這種藥的主要成分是體細(xì)胞加速生長劑，對人體危害極大。你正是長期服用這種藥劑，身體才這樣跟普通人迥異。生長劑雖然可以擴(kuò)張人的細(xì)胞，使人肌肉發(fā)達(dá)、力大無窮，但長此以往，對五臟六腑的危害極大，壽命也跟著大為縮短……”

　　周嵐看著藥瓶、又看看弟弟，咬著牙恨恨地說：“姓利的，你壞事做絕，終有報應(yīng)！”說著，周嵐再度和弟弟緊緊擁抱。一個百十來斤的瘦弱女子、摟著一個和她相差幾倍的巨人，抱頭痛哭。這個場景，既讓人覺得有些滑稽，又讓人感慨血脈所系、親情難舍?？粗蛛x十多年的姐弟重又團(tuán)聚，旁邊的人也跟著拭了把淚，不停地唏噓著。

　　你怎么在這里？這是哪兒？他們是誰？姐弟相認(rèn)后，哥利亞接連問了周嵐幾個問題。身邊的這些人，他從前都見過，只是植入SIC后需要重新識別。周嵐只顧著抽泣，根本沒聽到弟弟的問話。高遠(yuǎn)兩步站到哥利亞面前，用手輕輕搭在巨人的肩頭，盡力緩解他的緊張：“你好，我是高遠(yuǎn)，我們是朋友。他們也是你的朋友。這是我弟弟高思，那位是王道先生。我們幾位你應(yīng)該都認(rèn)識，只是現(xiàn)在可能想不起來。你放心，我們不會對你有任何傷害。剛才那些問題，我們會一一告訴你答案的。你剛恢復(fù)過來，先休息休息。”

　　哥利亞聽了，看向周嵐；周嵐向他點(diǎn)頭、證實(shí)了高遠(yuǎn)的話。哥利亞相信姐姐的話，也就不再多言。兩個人靠在床頭，訴說著十多年的生離死別，邊說邊哭。

　　除了來到G5之前的事，從哥利亞口中，高思他們還得知護(hù)士小谷、漁夫何燦，還有女記者米莉等人的死，與哥利亞沒有半點(diǎn)關(guān)系?！拔铱梢詫μ彀l(fā)誓。沒錯，我曾經(jīng)去過何燦家，那是利先生讓我過去的，但沒來得及動手就被人發(fā)現(xiàn)了……”哥利亞對大家說。這一點(diǎn)，早就得到了高思的印證。

　　那么，這些人究竟死在誰的手里？幾個月過去了，命案的真兇依然是個謎！

　　說著說著，哥利亞的情緒開始激動、開始起伏，眼睛瞪得銅鈴一樣，臉色也一陣白一陣紅。“正?，F(xiàn)象，”王道說，剛剛植入芯片，哥利亞能有現(xiàn)在這樣的狀態(tài)已屬難得。他讓周嵐不必?fù)?dān)心，并建議哥利亞在此安靜地休息幾天，有什么問題、有什么話，改天再說。哥利亞答應(yīng)了。高遠(yuǎn)吩咐一個貼身的傭人、二十四小時照顧哥利亞的起居?！拔也皇桥滤[出什么事。不過，對他來說這邊畢竟是新環(huán)境……”高遠(yuǎn)跟周嵐解釋道，他怕夫人對自己“監(jiān)禁”小舅子有什么看法。周嵐表示理解。她囑咐弟弟幾句后，跟著大家一起離開了地下室。

　　一行人來到庭院的草坪上，高美杉剛好從外面回來。她看到高思幾個人，只是朝周嵐笑了笑，然后徑自走進(jìn)家門。

　　自從袁子芊搬來后，高美杉已經(jīng)很長時間沒跟高思說過話了。大多時候，她都是住在閨蜜家里，也不管人家樂不樂意。高見奇對自己的千金沒有任何辦法：隨她去吧，別搞亂子就行。

　　高思知道高美杉的心情。對于袁子芊，高家已經(jīng)仁至義盡，他實(shí)在不好再要求美杉什么。好在袁大小姐已經(jīng)得知過去幾個月的事了，等她緩過勁就可以搬回袁家老宅了。

　　草坪上，高遠(yuǎn)見高思悶悶不樂，上前拍了下他的肩頭：不用在意美杉，她就這樣，過幾天就好了；如果不好，那就是她自己的事了。高思尷尬地笑笑，心里不住地責(zé)備著自己對高家人的虧欠。來到小樓門口，王道與眾人告辭，其他人也各自散去。高思，也就是高思生物人的窺甲，抬頭看看暗淡的天光，又看看美杉小姐臥室的窗口，搖搖頭，走向地下室的方向。

　　這一天來的經(jīng)歷，讓高思的兩個軀體都強(qiáng)烈地震撼著。男孩一邊走，一邊感慨著嫂子和哥利亞的事、感慨著袁子芊的悲慘境遇、感慨著高美杉對自己的感情從當(dāng)初的熾烈到如今的冷若冰霜。

　　正走著，一個黑影竄入高思的眼底。

　　黑影來自庭院北側(cè)那一排大葉梔子灌木叢，在那邊緩慢地挪動著。從體型看，他好像一只巨大的惡犬，手腳并用地爬過樹叢、溜進(jìn)了庭院。

　　“誰？！”高思心里說。他想把大家叫起來，又怕真是一條狗、虛驚一場。他想了想，干脆自己先看看究竟。

　　高思盯著黑影的方向，輕手輕腳地靠近灌木叢。黑影大概發(fā)現(xiàn)有人過來，“呲溜”一下又鉆進(jìn)了樹叢。高思趕緊跑上前、朝樹叢另一邊搜索著，沒人；再四下看看，還是沒有！

　　怪了！明明在這兒的！

　　高思剛要轉(zhuǎn)身去別的地方找找，一只手突然探出樹叢、一把拽住他的褲腿：“你好……”

　　誰都沒有聽過鬼魂的聲音，但高思覺得剛才這叫聲就是來自地獄里的鬼魂。男孩登時嚇得魂飛天外，一個箭步蹦到一旁，定睛細(xì)看時，那個抓住他褲腳的手慢慢爬了出來。跟著這只鬼爪子一樣的手爬出來的，是剛才看到的那個半人半狗的東西。

　　這個“東西”爬得很慢，比烏龜還慢，好半天才把沾滿枯枝敗葉的身子挪出灌木叢、俯臥在草地上，一只手往前伸著，另一只手壓在腹部的位置。他的背部上下劇烈地起伏著，看上去像是遭受著巨大的痛苦。

　　高思朝四周看了看，嗯，除了他倆，沒有別人，大家估計都躺到床上了。他一步一步挪到伏在地上的這個人旁邊，半蹲半跪、用手扒拉了一下這家伙的胳膊，沒有動靜；再推一下，還是如此。這家伙身上發(fā)出一股臭氣，一股說不出來的臭氣。

　　死了？剛才那句“你好”是垂死之際最后的一句話？

　　高思有些害怕。想到自己畢竟是男人，他輕輕咳嗽一聲壯壯膽，然后完全蹲下、歪著腦袋，看著那人的面孔。

　　鐵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