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月的夜里，圓滾滾的月亮獨自照亮著五州，沒有一片云敢去侵犯那皎潔的月光，卻有一個黑色的身影掠過月亮，而后在雍州郊外的樹林里四處流竄著。

　　樹林里不斷地傳出虛弱的喘氣聲，近看下，地上躺著一個快要死掉的少年，少年身上破布般的衣服讓人無法認出那是囚服，少年眼里映照出滿月的影子，滿月的影子突然被一層黑色蒙住，因為少年的血飄著香氣，吸引了在樹林里流竄的吸血鬼。

　　文在離湊近安裕，把頭埋向他的脖頸，確認他身上血的香氣，抬頭間，眼中閃過紅色的光，她看向安裕的臉，他臉上那副奄奄一息的可憐樣子讓她突然動了惻隱之心，“你快死了，給你一個機會，是做千年不死的吸血鬼，還是死去的人類？”

　　少年根本沒有說話的力氣，甚至做不出害怕的表情，吸血鬼沒有聽到少年回答，她理所當然地對自己說“當然會這樣選吧?！币狭松倌甑牟弊?。

　　月亮圓缺不定，十年過去，十歲的安裕已經(jīng)成年，躺在幾回嘗酒樓二樓一間客房的床上，文在離埋頭在他的脖頸吸著血，而后滿足的抬頭，眼間閃過紅色的光。

　　文在離看著安裕的臉，她一直維持著十七歲的樣貌，已經(jīng)忘記了人類長得這么快，十年的時間就能讓一個小鬼長成大人的樣子，她的視線向下，很真摯的問，“這要怎么辦，要去給你抓個女人嗎？”

　　安裕羞愧地瞪著手撐在他身側(cè)看著他的那位，卻惹得那位一臉的委屈，“怎么，我又不能幫你解決，還能怎么辦？”在安裕憤恨的眼神中，文在離又很真摯的問了一句，“需要嗎？”

　　“不需要！”少年拉過身側(cè)的被子蓋到自己身上，裝作生氣的閉上眼，心里期待著吸血鬼的某個動作。

　　不一會兒，文在離把頭枕到安裕的胸膛上，閉上了眼睛，假裝睡覺。

　　'吸血鬼做了少年期待的動作，是高興他料事如神，還是吸血鬼的動作就是高興本身，少年的心怦怦的跳著。'

　　怦怦的心跳惹得文在離突然睜開了眼，眼間閃過紅色的光，“安靜些，你的心跳太吵了?！?p>　　一夜過去，燭光滅掉，屋外明亮的月亮漸漸褪去顏色，文在離站在窗邊，刷的拉開窗簾，清晨的陽光照在安裕的臉上，他煩躁的轉(zhuǎn)身，在睡夢中伸手摸向床的另一側(cè)，空著的床側(cè)讓他突然驚醒，驚慌間他看到了站在窗邊的文在離。

　　'微風吹進窗戶，掀起吸血鬼的袖擺，輕拂起她的發(fā)梢，少年的心突然漏跳了一拍，明明是吸血鬼，卻在陽光下那么漂亮，少年在心里默默的松了一口氣，還好，這次她不是不辭而別。'

　　文在離轉(zhuǎn)身，看到床上已經(jīng)睡醒的人，一臉的高興，眼間閃過紅色的光，“今天有早市誒?！?p>　　'原來是因為早市才沒有在夜里離開，有些遺憾，可還是高興，少年跟在吸血鬼身后闖進了吵鬧的長安街。他抬頭看看明亮的天，吸血鬼喜歡太陽，卻害怕太強烈的太陽，少年現(xiàn)在已經(jīng)長高了，抬起手就能超過吸血鬼的頭頂，他想走在長安街上時，幫吸血鬼遮住頭頂?shù)奶枴?

　　“長安街這么多年還是這么熱鬧啊?！蔽脑陔x瞥見路邊一個牛肉湯面的面攤，裝作沒看見轉(zhuǎn)頭，面攤對面是一個包子鋪，“包子啊，買給我，買給我?！?p>　　'吸血鬼伸手搖著少年的袖擺，笑眼彎彎，少年不想如她愿，他還想看她生氣失望然后再可憐巴巴求他一次的表情，于是少年撒謊說，“我沒錢?！?

　　文在離皺皺眉，生氣又不解，“為什么沒錢，你不是已經(jīng)成年了嗎，不能做工嗎？”她四處看看，恰好看見了走過的一個人身上掛著一個鼓鼓的荷包，她向荷包伸出了手，卻被安裕截住了，“不行！”

　　文在離甩開了安裕的手，更是不解，“為什么不行？”他沒錢，她‘借’別人的還不行嗎？

　　'倒不是因為那是不對的事，少年說不行，因為他希望吸血鬼只花他的錢，可是他已經(jīng)撒謊了，現(xiàn)在只好假裝生氣，'

　　“你不是早上喝，‘吃過飯’了嗎，為什么還要吃這個！”

　　“知道了知道了，這么兇干什么？”，安裕生氣瞪著的眼讓文在離放棄了冒著熱氣的包子，可是她很快的又發(fā)現(xiàn)了另一個目標，“糖人，糖人?！彪m然沒說要買給她，可文在離熱切的眼神里已經(jīng)表現(xiàn)了那個意思，所以安裕也回答了她，“沒錢?！?p>　　'吸血鬼很失望，沒有說什么轉(zhuǎn)頭就向前走了，少年走在吸血鬼身后，知道眼前的是一個失落的背影，心里有些難受，還好吸血鬼又發(fā)現(xiàn)了新的目標，又變得歡快了起來。'

　　“蘋果，是蘋果。”

　　'是蘋果，吸血鬼最喜歡的蘋果，吸血鬼很喜歡蘋果，甚至都不知道為了吃上蘋果的她現(xiàn)在是在撒嬌，那就是少年的目標，一個動作，一個眼神，一種語氣，少年希望已經(jīng)成年的他和吸血鬼是這種關(guān)系，少年很高興，卻又裝作不樂意很為難的樣子，'

　　“只能買一個?！?p>　　安裕掏出袖里的荷包，真的只付了一個蘋果的錢，文在離彎腰認真地挑著蘋果，每個蘋果都紅彤彤的，都想要被她吃掉，她怎么忍心只選一個呢，“真是的，明明就是有錢嘛，小氣鬼，”，狠狠心選了一個最漂亮的蘋果，一抬頭她卻看見安裕自顧自地走了，“去哪？”

　　文在離跟在安裕身后，咬著她的蘋果走進了一家書店，安裕抬頭看看書店里各種標識，走向了‘科舉專欄’的一列，她也跟了過去，科舉專欄里的書都長得很嚴肅，有一些看起來像是又厚又硬的石頭，從來沒人翻過的樣子，倒是還有幾本書，像是什么《文舉三十六法》，《文舉五百問》，《考官的秘密》這樣的，書頁狂野的開著花，都快被人翻爛了的樣子，簡直是書里的……，搖搖頭晃去腦子里亂七八糟的想法，文在離看向一旁選書的安裕，“你要參加文舉嗎？”

　　“我參加不了?！卑苍ｋS手翻開了一本《文舉三十六法》瀏覽著。

　　文舉武舉就是為了平民百姓以防特權(quán)才設立的，怎么會參加不了，文在離好奇地問他，“為什么？”

　　“沒有戶籍?！卑苍Ｓ謸Q了一本石頭樣的書看，什么《文舉三十六法》，又是寺廟一百零八拜，又是喝露茶的，該叫《文舉失敗的三十六法》才對。

　　扔掉了吃完的蘋果，文在離也拿了本石頭樣的書裝樣子，“說起來，十年前救你的時候，你就很落魄，你家是干什么的？”

　　安裕用書擋著嘴，湊近她小聲說，“逆賊?！?p>　　文在離也用書擋著嘴，小聲地驚訝著，“哇，高危職業(yè)啊?！?p>　　安?？吹昧耸^般的書，文在離可啃不動，沒翻兩頁她就放棄了，放下手中的書，她抬頭看看四周，走向了角落里‘野史雜談’一列。

　　雖然是在角落里，但這里簡直就是書店的支柱啊，書不是被翻爛了，就是售空，書堆后坐著一個戴著黑皮翻白絨帽子，戴著西洋眼鏡，圍著白色絨圍巾，眼角有一顆痣的賣書人，他看著文在離伸手拿向一本《后妃隱記》很高興地小聲招呼生意“這可是禁書，只有我家才有?！?p>　　“是嗎是嗎？”文在離小聲地興奮著，翻開看了一眼又放下了，這滿是畫算什么書，什么《后妃隱記》，該叫《后妃身體的秘密》才對。

　　看到客人對書不滿意，賣書人又趕緊推薦別的，“要看看這本嗎，《女吸血鬼傳》，最暢銷作品?！?p>　　“不看不看。”她自己的書有什么好看的，說起這件事文在離還是很生氣，她八百年前第一次離開月至，在五州給一個和她喝酒的酒友分享了她的故事，結(jié)果那人把它寫了書賣錢，等她再一次離開月至知道這件事的時候，那個人大概已經(jīng)化成灰了，她一分錢都沒分著。

　　不提那些陳年往事了，這一堆書中，還真有一本文在離感興趣的書，“這本多少錢？”

　　“《男吸血鬼傳》，這本不值錢，送你了?！辟u書人很和藹的笑了笑，從袖子里掏出了一張紙條，“我晚上要畫美人圖，按時辰收費，半個時辰五兩銀子，感興趣的話來找我?！?p>　　在‘科舉專欄’一列的安裕挑了幾本書，給賣書人寫了他在酒樓的地址，付完錢后抬頭掃視，看見了角落里的文在離，過去找她，“走吧。”

　　文在離收了賣書人給的紙條，跟著安裕走出了書店，兩個人都沒有看見賣書人意味不明的微笑。

　　'吵鬧的長安街上，少年走在前面，吸血鬼走在后面，少年走的很慢，他想和吸血鬼并排向前走，他想讓所有的人都以為他們是一起的同伴，吸血鬼突然碰了一下少年的胳膊'，

　　“帶你去個地方?！?p>　　'吸血鬼帶著少年飛了上了離他們不遠處的屋頂，少年覺得，這段路程令人可惜的短暫。'

　　“這是哪？”在安裕面前的一戶宅子面積廣大，宅院繁多，白色的墻鑲嵌著綠色的植物，有很多的下人像在迷宮里一樣不斷地穿梭著，這是文在離每次來五州都不會光顧的一個地方，她帶著安裕落到地上，“我家?！?p>　　“你以前是人嗎？”還是說這座宅子里住的都是吸血鬼呢？

　　“當然，每一個吸血鬼背后都有一段不為人知的悲傷的人類過往。”

　　'吸血鬼這樣告訴少年，眼睛里沒有一絲悲傷，這句話里應有的情緒都埋藏在了少年的心里，裂開了一個縫，纏上了少年的心臟，少年不敢知道那段過往，也希望吸血鬼忘掉。'

　　來了一個陌生的地方，甚至都不知道他們要干什么，安裕竟然就自顧自的走了?！澳愣疾荒荜P(guān)心下我嗎？”文在離抱怨著跟上了他。

　　安裕突然停下，看著現(xiàn)在比他矮的文在離，生氣地跟她爭執(zhí)，“你也沒有多關(guān)心我，每次說走就走?！泵吭鲁跻皇鍋硪惶?，喝完他的血就擦擦嘴離開，突然有想做的事也不管他當時有沒有自己的事就把他拉走，然后高興過了就把他丟在陌生的地方自己走掉，跟她反抗還會被打，他以前還是個孩子的時候簡直就是文在離的玩具和仆人。

　　“我那是，向往自由?！蔽脑陔x狡辯著，她身旁樹上的鳥都不贊同她，呱的一聲飛走了。

　　“你那是不負責任。”安裕又不長記性的跟她頂嘴，文在離突然瞇了瞇眼，一字一句的戳著不聽話那小子的胸膛，“不負責任？每年給你喝一次血，我有忘記嗎？我不負責任你是怎么活到這么大的，咬一口就能解決的問題，非要當什么人類，忘恩負義?！?p>　　'十年前的夜里，吸血鬼咬上了少年的脖子，尖銳的牙齒刺破皮膚的那一刻，少年突然輕輕地張開了嘴，用盡全身的力氣，從喉嚨里發(fā)出兩個字“人類”。吸血鬼離開了少年的脖頸，突然笑了，笑容比月亮還漂亮，她咬破自己的手指，喂給了少年一滴血。'

　　'十年后，忘恩負義的少年在吸血鬼再次戳上他的時候握住了她的手指'，

　　“痛?！?p>　　有些愧疚卻還是強詞奪理，文在離為自己撐腰解釋，“胡說什么，我根本沒有用力?！?p>　　“你手會痛?！?p>　　'少年真摯地告訴吸血鬼，他不討厭吸血鬼弄疼自己，也不喜歡吸血鬼手指痛，他現(xiàn)在對吸血鬼就是那么復雜的情愫。'

　　“哼，以為自己有多強壯嗎？”文在離嗤笑一聲，轉(zhuǎn)身走了。

　　'嗯，少年跟在吸血鬼身后，默默在心里答應著，他希望吸血鬼以后都不要把他孩子看待，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一個男人了。'

　　文府的宅子四處都展示了自己是名門望族，這樣的氣氛里，靠宅子中間位置的地方卻鎖著一個爬滿雜草的院落，顯得尤其格格不入，安裕也看見了那座院落，“那是什么地方？”

　　轉(zhuǎn)頭看向安裕問的地方，文在離心里掀起了一層無法形容的心緒，“那啊，是我的閨房，”心里很不是滋味，她還是沒忘了跟身旁的人開玩笑，“想去看看嗎？”與她預想的著急跳腳的生氣的表情不同，安裕看著她沒有說話，將要開口的唇型也令她很不安，“說不想去啊小子，真是的，我們還有正事要辦呢?！毕裢Ｒ粯犹?，文在離卻突然愣住了，她已經(jīng)沒法隨便一抬手就打到安裕的頭頂了，裝作什么事都沒發(fā)生，她很快的收了手，轉(zhuǎn)身走了。

　　說到正事，那一定要在嚴肅的地方去辦，這座宅子里最嚴肅的地方就是安?，F(xiàn)在踏進的祠堂，祠堂里供奉著壯觀的十幾排牌位，仔細地看一看，安裕在第七排的一個角落里找到了文在離的牌位，看向文在離，她正在祠堂左邊的供桌前展開了文家巨大的家譜，他也走了過去。

　　文在離看著家譜，這樣的大家族，在旁支里隨便填一個外室的孩子是件很容易的事，她選了一個角落，拿起旁邊的毛筆，提筆模仿族長的筆跡寫了一個‘文’字，“你的名字就是安裕嗎？”

　　雖然是模仿筆跡，可是也能看出來文在離原來的書法也很厲害，安裕盯著她行筆的路線，沒有放過一個動作，“不是，那是字，安適富?！?p>　　“是為泰?！蔽脑陔x接過話來，接著寫了一個‘泰’字，所以邊安裕的名字是……，寫完泰字的最后一撇，文在離突然噗的一聲笑出了聲，邊安裕的全名是，邊泰。

　　'因為少年名字的諧音，吸血鬼笑出了聲，少年覺得很丟臉，但是也很值得。'

　　從文家出來，文在離和安裕去了戶籍處，卻吃了個閉門羹，每天只工作兩個時辰的珍貴的戶籍處今天已經(jīng)關(guān)門了。一陣微風吹過，吹起了兩人袖擺，讓文在離想起了袖子里的紙條，她突然決定，要不今天先去賺點零花錢。

　　當夜晚籠罩了雍州皇城，各家各戶點起門前的燈，文在離和安裕來到了城中最明亮最熱鬧的一處地方，名為落鳳堂也，乃妓院也。

　　抬頭看著那遠近聞名的金字招牌，安裕突然眼角一跳，“在這種地方，那人真的靠譜嗎？”

　　“文人最好的朋友就是妓女，看樣子那個賣書人很靠譜啊，走吧?！蔽磔p車熟路地走了進去，少年卻被一群女人纏住了，吸血鬼回頭望向少年，少年用眼神向她求救，吸血鬼走近，牽住了少年的手，于是，這個令人討厭的地方，少年也有了停留的理由。

　　二樓的走廊里，一個穿著繡金紋黑袍的男人與文在離擦身而過，他身上似曾相識的血的味道讓她忍不住轉(zhuǎn)頭多看了一眼，可是她卻錯過了那個男人。

　　二樓轉(zhuǎn)角處的一間客房就是賣書人紙上寫的地址，文在離松開安裕的手，推門進去，賣書人正在畫的女人很有眼色的退出了房間，臨走前還由于職業(yè)習慣多跟安裕眼神交流了一下，惹得安?？s著脖子，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白日里的賣書人換上了一身白袍，變成了作畫先生，“今晚的主題是撫琴的少女。”先生笑著用眼神示意，文在離會意在古琴前坐下，緩過神來的安裕走進房間，被角落里堆著的書吸引了視線，走了過去，先生看到后笑了一聲，“像你這樣年輕氣盛的小伙子正是喜歡這些書的時候，隨意看吧。”

　　安裕隨意翻開一本書，啪的扔掉了，文在離看著他被嚇到的表情，知道翻開了什么書，笑著責怪先生，“他現(xiàn)在馬上要參加文舉了，可不能看那些書?！?p>　　“文舉嗎？九安山山腳下的那座藏書閣聽說很有靈氣，去靜修的人都能取得好成績，你們要去看看嗎？”對于先生的提議，文在離顯得很感興趣，“等我們賺夠了盤纏，會去看看的?！?p>　　先生用細筆在紙上漸漸勾勒出了一個少女的輪廓，文在離安靜的坐著，漸漸覺得無聊了，她左手按住琴弦，用右手撥動了一下，沒想到這個琴的音色這么好，她抬頭看了一眼先生，先生朝她點了點頭。

　　悠揚渾厚的琴聲在房間里響起，安?？粗脑陔x一次次按住，撥弄琴弦，發(fā)出悅耳的聲音，可好聽的琴聲傳到屋外又被笑聲吵鬧聲埋沒掉，不知何時，夜色變得更深了，天上的月亮顯得尤為明亮，月光籠罩著走在回家路上的文在離和安裕，文在離因為守信又大方的先生，搖著手中的荷包，格外的高興，就如美人圖上的笑臉一般。

　　落鳳堂里的作畫先生看著剛剛畫好的美人圖，伸手輕撫了上去，卻在將要碰到畫的一刻變換了臉色，把畫揉皺，扔到了火盆里，畫在火盆里痛快的燒著，先生卻又馬上后悔，伸手把畫撿了出來，著急地撲著上面的火，忘記了自己已經(jīng)燙傷了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