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回到家躺床上的時候,腦海里翻來覆去還是他那句話。
她是真不記得她還認識這么個紈绔子弟。
校友肯定不是的,畢竟他們光年紀就相差了5歲,就算是,她江半一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人物,人脈圈不可能如此廣闊波及吧。
但他那日也在酒店,是不是就說明他和她一樣,是來參加江俞的婚禮的呢?
思及此,她摸出手機給江俞發(fā)了好幾條消息。
江俞:陳凌也?他怎么了?
江半:就想問問你認不認識。
江俞:認識啊,小時候住我們樓上的小胖子,你不記得了?
江半:......
江半:我們家樓上什么時候住了小胖子?
江俞沒回復了。
她起身從冰箱開了瓶酒,紅色的液體似瑰奇的花朵,在透明的玻璃底緩緩綻放旖旎。
過了大概十幾分鐘,手機屏幕再度亮起。
江俞:不好意思啊,許魏剛剛在旁邊纏著我。
江半:......
新婚夫婦總是比較熱情的,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江俞:還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吧,我也記不太清。他們家那會兒剛搬來沒住多久,就又搬走了。他爸下海經(jīng)商的,流動性強。說起來他爸現(xiàn)在混地很好呢,淮城境內(nèi)數(shù)一數(shù)二的大企業(yè),就算放在全國也能排得上名號,富甲一方呢。
沒等她回復,江俞又發(fā)來:我也是在家籌備婚禮的時候無意中碰見他的。我記得他說是這邊老宅落下了什么東西,過來找找,我就隨口跟他提了婚禮,沒想到他真來參加了。
江半默默思忖,腦海里關(guān)于“小胖子”的記憶逐漸清晰。
十年前?那會兒她正讀高二呢。
她成績不大好,偏科偏地很嚴重,被理綜的知識點搞得頭昏腦漲;
但江母十分嚴厲,加之她自己也想平衡文理,所以每日抱著卷子習題刷的不亦樂乎,眼里簡直除了學習還是學習,哪有空管樓上的什么新鄰居?
更何況對方還是個剛上初中的小胖子呢?
她只記得他們家剛搬來的時候,搬家公司叮鈴哐當?shù)赝鶚巧咸е匚?,吆喝聲不間斷。
舊式小區(qū)隔音不太好,她就算拿了棉花塞住耳朵,嘈雜依舊從頭頂?shù)奶旎ò逋鹑衄嵭及阊笱鬄⒌芈湎聛怼?p> 搞地她書也看不進,題也刷不了。
正值周末,她放棄了和江俞出去看電影逛大街的縱樂,只為惡補理綜成績;被這么一出騷擾的全盤計劃都亂了,能不生氣么?
當下就甩了筆,怒氣沖沖地上門想要理論一番。
上了樓,棚戶區(qū)的樓道本來就緊窄,且光線不足,大白天的也陰沉似鬼樓密室。
僅有拐角處的一扇小窗子,像唯一的一盞神燈,供給所有明亮。
那小胖子就蹲在墻角里,圓乎乎的腦袋埋在腿間,白潤的小手一筆一劃地在地上寫著什么。
她記得他當時穿了一身的白,再加上四肢皮膚也白,整個人白的恍惚,唯有顱頂?shù)陌l(fā)羽烏黑茂密,還帶著微微的卷翹。
“我撡——”
這么一坨不知是人是鬼的東西窩在那,江半當時就嚇得差點大小便失禁。
聽到聲音后,小胖子本能地抬起眼來,不過一兩秒,復又將腦袋埋地更低了。
雖然只有一兩秒,但她還是捕捉到了他的面容。
眉峰被掉落下來的繁復的劉海兒遮住,圓潤的雙眸似天上的繁星,又似兩顆黑曜石,鑲嵌在那尚顯青澀的臉廓里;兩片唇紅地像吸了血,奪目至極。
能讓江半記憶如此深刻,不過是因為他雖然體胖,但臉小,就是那種傳說中的巴掌小臉,或許巴掌都還不到。
這讓當時體重增了好幾斤、下巴肉也堆了好幾層,正苦惱該如何減肥的江半著實羨慕不已。
有些人,真的天生發(fā)胖不胖臉。
羨慕歸羨慕,她一青春少女,怎么能和未發(fā)育完全的小孩相比呢?
不經(jīng)意說了粗口,本著為祖國花朵做好榜樣的優(yōu)秀模范生心理,江半蹲下來柔聲道:“對不起,我剛剛沒看見你,所以...”
他不吭聲,甚至將腦袋埋地更低,都快要縮進褲襠里。
她想要伸出去摸摸他腦瓜的手僵在了半空。
因為面前的地板上,堆積了一片淺淺的潮濕的潤澤。
是了,方才他抬頭的那一兩秒里,眼尾似乎攜了點晶瑩剔透的淚花。
所以,他這是在哭?
哪家的小孩?犯事兒被爸媽揍了?
江半嘆息,掏了掏口袋,摸出一顆西瓜糖——她寫作業(yè)有個習慣,喜歡邊嚼糖邊刷題,仿佛神思就會如潮水而涌來。
“小孩,別哭了,姐姐給你糖吃。”
他不答,身子前后微微搖晃。
“西瓜糖哦,很甜的,就算你再傷心,吃了這顆糖,心情也會變好的?!?p> 江半自己也不知道哪里來的耐心。
或許他是真的長得又萌又好看,那種惹人疼惜的好看。
她等了半晌不見他回應,也沒辦法了,只是在起身想走的時候,衣袖一角被他攥住。
腦袋瓜依舊埋地很低,可手上力道卻不小,她一拽,還拽不走。
終于,他緩緩抬起眼來。
劉海兒過于長了,掃動著濃密的眼睫,底下是兩汪如深潭的黑眸,水潤里平添了股嬌弱的流光。
江半心里暗道:嘖嘖,這張臉,真比小姑娘都還要漂亮。
他沒說話,只是攥緊她衣袖,定定地望著她。
“喏,糖給你了?!?p> 她把糖徑直塞進他嘴里,笑道:“小男子漢,下次可別再哭鼻子咯。委屈傷心了吃顆糖,姐姐教你的秘訣。”
他唇瓣銜著糖,仿佛吞也不是,吐也不是,傻愣愣的。
從頭到尾,他就沒有開口說過話。
難不成是啞巴?還是聾子?
江半眼底的疼惜更加濃厚了,不過她也不能戳人家痛處,嘆息幾番轉(zhuǎn)身便走。
衣袖還攥緊在他肉乎乎卻又力道蠻橫的手里。
“乖小孩,松開好不好?”
“姐姐還有事呢,下次再陪你玩?”
“聽話?!?p> 溫言軟語不起效果,總不能就這樣一直任由他拽著,江半只好動粗,一個一個手指扣下。
他的力道卻越來越重,本來就白的關(guān)節(jié)此時都隱約見青色的血管。
眼眶也越來越紅。
恰似寶石底下暈染了一層灼烈的火芒。
她一驚,莫非他腦子真有什么問題?
“小孩,你要做什么?”
話音剛落,身后傳來客氣的嗓音:“不好意思啊,給你添麻煩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