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閻忠,江小白不由得想起歷史上著名的陳橋兵變。
那時候的趙匡胤,與此時的皇甫嵩處境何其相似,閻忠則像是趙匡胤的那群下屬,急不可耐地要為趙匡胤披上黃袍,最終趙匡胤騎虎難下,只得順勢而為。
所以,就算不是皇甫嵩,換做任何的阿貓阿狗到了這個位置,所面臨的抉擇都是一樣的。
這時候,總是會冒出來許多如閻忠這樣的人物,打著匡扶大義的旗號,頂著拯救黎民百姓的幌子。
但說到底,這些人根本上是為了自己的既得利益。
“說完了嗎?”
書房里,皇甫嵩目光深邃,他看向閻忠,既然對方的話都已經(jīng)說到這個份上,他也無法繼續(xù)保持沉默下去。
“閻縣令,若是你生在亂世,以你之才學,必能建立起不朽的功績,然而現(xiàn)在天下安定,陛下半個月前才改元大赦天下?!?p> 皇甫嵩深深地看著閻忠,此時的他,必須要表明自己的立場。
“我皇甫嵩只是個庸才,再者說,現(xiàn)如今天下的百姓們還沒有徹底拋棄大漢,上天不會護佑叛逆造反的人,張角就是活生生的例子,若是我依你所言,不顧實際地去創(chuàng)造所謂的功業(yè),只會招來災(zāi)禍?!?p> “與其那樣,還不如恪守做臣子的本分,老夫剛剛安定天下,轉(zhuǎn)眼又去禍亂天下,豈不是很可笑?”
“你說的沒錯,朝堂上有不少人對老夫虎視眈眈,有許多人在背后說我的不是,可對老夫而言,最壞的結(jié)局就是免職與流放,真金不怕紅爐火,我皇甫嵩一生只求問心無愧,閻縣令,你找錯人了?!?p> 說到最后一句話時,皇甫嵩特意加重了聲音,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勢從他身上散出,閻忠的身體不自覺地一顫。
深吸口氣,閻忠深深地向著皇甫嵩躬身施禮:“皇甫嵩之大義,當真不愧是大漢柱石,忠敬服。”
說罷,沒等皇甫嵩說話,閻忠便匆匆退出書房,離開皇甫嵩的府邸后,他騎馬以最快的速度,迅速離開高邑縣。
權(quán)力會使人迷失自我。
人的欲望在帝位寶座的誘惑面前,會無限的放大,尤其是當這個人具備爭奪帝位的實力時,很難把持住自己。
然而,皇甫嵩并沒有迷失自我,他從頭到尾都很清醒。
從小深受儒家思想熏陶的皇甫嵩,在軍事上動兵如神,但在政治方面,卻并沒有多少進取之心,正如他所言,安天下者,絕不能亂天下。
皇甫嵩有危難之際撥亂反正,力挽狂瀾的真才實干,但他骨子里頭沒有擾亂天下,稱霸一方的念頭。
或許在某些人眼里,會認為皇甫嵩膽子小,不敢冒險,但如果說皇甫嵩真的膽子小,那試問這天下,有幾人敢說自己膽子大的?
一個殺伐果斷的大將軍,不畏權(quán)貴,不懼任何人的怨恨,這樣的人,有何可怕?
正是因為知道皇甫嵩絕非膽小怕事之輩,所以暗中觀看這一切的江小白,就愈發(fā)想不通了。
歷經(jīng)四百年的雨雪風霜,漢朝已然到了彌留之際,頹廢、殘破,漢靈帝劉宏貪圖享樂,十常侍禍亂朝綱,外戚專權(quán),世家門閥各懷鬼胎。
而皇甫嵩手握重兵,民心所歸,他完全可以把冀州當作根據(jù)地,以此舉兵進駐洛陽,清君側(cè),誅宦官,重整朝綱,然后取而代之……
閻忠離開后,江小白看著站在書房里獨自發(fā)呆的皇甫嵩,他翻來覆去想了許久,都想不通為何皇甫嵩寧肯自己陷入絕境,也不愿意推翻腐朽的漢廷,改朝換代。
皇甫嵩這種做法,在江小白看來,就是典型的愚忠。
螻蟻尚且惜命。
為了所謂的忠義,就把自己的性命拱手送給別人,這不是愚忠是什么!
江小白想到了南宋的岳飛,死得太憋屈了。
而想到日后皇甫嵩也會和岳飛一樣的下場,江小白心底深處就升起一股無名怒火,他不愿意看到那一幕,好人就應(yīng)該有善終。
所以江小白沖動之下,顧不得夜已深,時間是凌晨寅時,他離開房間,走向皇甫嵩的書房。
“帥之,這么晚還沒睡?”
看著江小白進來書房后,一副忿忿不平的神情,皇甫嵩頗為驚訝:“是誰讓你受委屈了?”
“不對,依你那不吃虧的性子,肯定沒誰能讓你受委屈,那你是怎么了?”
此時,皇甫嵩談笑風趣,絲毫看不出一刻鐘前,就在這間書房里,閻忠曾苦口婆心地勸說他造反的痕跡。
單就這沉穩(wěn)的定力,江小白就自愧不如。
江小白從沖動中冷靜下來,他微微沉吟,認真的看向皇甫嵩:“老將軍,先前閻忠在書房里說的話,我……都聽到了?!?p> 說這話時,江小白的聲音很小,低著頭像個犯錯的孩子,皇甫嵩先是一愣,旋即失笑道:“又不是什么見不得人的事,聽到就聽到吧?!?p> 皇甫嵩沒有責怪江小白,這令江小白心底松了口氣,他看向皇甫嵩:“老將軍,我深夜來找你,是因為心存疑惑,我覺得閻忠的話很對,我想了許久,怎么都想不通你為何無動于衷?”
聞言,皇甫嵩沉默良久。
半晌后,就在江小白想著是否離開書房時,皇甫嵩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我老了?!?p> 簡簡單單的三個字,透著日落黃昏時的暮氣,江小白微微一愣,經(jīng)由皇甫嵩提醒他才想起來,如今皇甫嵩的年齡已五十有六,這個歲數(shù)在這個時代算是老人了。
“老夫年事已高,心中縱有萬般豪情,但這具日漸衰老的軀體,撐不起那么大的野心和欲望?!?p> “帥之,你有沒有想過,一旦老夫起事,朝堂上的外戚、宦官勢力會坐視不管嗎?朝堂下的世家門閥會坐以待斃嗎?百姓們剛剛安定不久,就又要陷入戰(zhàn)火紛亂之中,又要面臨家破人亡、顛沛流離的日子……”
“就算我最后僥幸登上那天下至高無上的寶座,這過程中所付出的慘痛代價,你可否想過?若是那時以匈奴、鮮卑、羯、羌、氐五族為首的塞外諸多游牧民族趁機攻襲過來,我們哪來的力量去和人家對抗?”
“彼時,剛剛經(jīng)歷過戰(zhàn)亂的我們,就是砧板上的魚肉,任其宰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