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世間萬物皆有靈性,自有記述以來,精怪鬼魂之說就從未真正消失,但要說有幾人真正見過,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含翠,你說這世上真的有妖物么?”
此時的林府后院,絳黛的屋子里,含翠正在為黛玉梳頭描眉,這種精細活粗手粗腳的鎖青一般不插手,平時多是雪雁在做,只不過今日情況有些特殊所以由含翠代勞。
含翠正聚精會神地在黛玉臉上作業(yè),卻突然聽到了這樣一個沒頭沒尾的問題。
“這哪是我能知道的。”
她看了看黛玉的臉,又在眉尾處輕輕添了一筆,見效果出來,遞上一面妝鏡后笑道:“這就像了?!?p> “真的?”
黛玉接過妝鏡,看鏡中人松髻柳眉,俏目含情,喜怒映己,顰笑隨身,放下鏡子向含翠說道:“像是像,但一眼就能看出不是姐姐。”
面對這種情況含翠有些無力,她感覺與黛玉一致,雖說黛玉面貌與絳玉極似,只不過發(fā)型眉型以及日常穿搭略有不同而已,但含翠按照平時絳玉的模樣為黛玉打扮,又給她換上絳玉的衣衫過后,卻發(fā)現(xiàn)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
不是只有隨身的人才能看出來的微小差別,恐怕只要見過她們的人都能夠輕易區(qū)分。
“姑娘,怎么穿了大姑娘的衣服?”
果然,鎖青掀簾進門后甚至都沒有片刻疑惑,第一眼就看了出來。
如今絳玉不在家,含翠守禮,最看不得鎖青這假小子般的作風,豎眉嗔她道:“整日風風火火的也沒個正形,這又是從哪里過來?”
“好姐姐,我都快累死了,你就讓我躲個懶罷。”
鎖青在墻邊的小杌子上坐下緩了口氣,連連叫屈:“太太在病中,屋里的姐姐們只顧著照看,其余事務一概不管;文姨娘那里也沒個得力的丫鬟婆子,連府里給各家的節(jié)禮都要讓我?guī)兔粗焕钜棠镉质莻€鬧騰的,今兒缺了這個明兒短了那個,找不到別人就來找我;姑娘還逼著我學算練字,我現(xiàn)在還能動彈已經是老天保佑了。”
鎖青連珠炮似的說了半天,黛玉都被她逗笑了:“你愛往自己身上攬事,反倒來怨我讓你學字,這下知道含翠當初多累了?”
本來這些后院瑣事都是由含翠負責,鎖青是個有心氣兒的自然暗暗不服。絳玉離家后她向黛玉提議,從含翠手里接一部分事務到手上,含翠從善如流,索性把幾乎所有外務都交了出去,自己專心服侍黛玉,所以才有了現(xiàn)在鎖青這要死不活的模樣。
不過鎖青看著纖細瘦小,力氣和精神頭卻都很足,一天下來累個半死只是歪一會兒就能恢復過來,黛玉倒是也不怕把她累壞了。就連絳玉當初都說過,鎖青這丫頭其實是個練武的好苗子,可惜她不懂什么凡間武學也教不得。
鎖青對自己的承受能力也是心中有數(shù),現(xiàn)在不過是在親近人面前抱怨幾句,真讓她卸下這些事務怕是她自己也不樂意。
“你們這是在作什么呢?”
抻了抻身子休息片刻之后,鎖青見黛玉依然作絳玉打扮,開口問道。
“你看看二姑娘現(xiàn)在和姑娘區(qū)別在哪里?”
含翠想起鎖青素來心思靈活,覺得問問她說不定能有收獲。
“這還用問,姑娘的眼神不對?。 ?p> 鎖青以為她們倆在作什么游戲,也沒太在意,不過她這一句話倒是點醒了含翠,含翠細細打量黛玉一番,點頭道:“不怪我們姑娘總說鎖青機靈,果然是不錯?!?p> 黛玉仍不解其意,又聽鎖青說道:“姑娘想學大姑娘,目光兇一些會比較像?!?p> 含翠聽得這話放下眉筆笑道:“我記下了,你等著姑娘回來的。”
“別!”
那邊鎖青連連求饒,快給含翠跪下了不提,黛玉認真琢磨著鎖青的話,她從沒覺得絳玉目光有多兇,自然也就沒有鎖青的體會。
含翠收拾了鎖青之后對黛玉說道:“鎖青這丫頭話粗了些,理是對的,二姑娘現(xiàn)在外貌衣著跟姑娘一般無二,只是神情不對,用我們姑娘的話來說叫‘秋水剪雙瞳,脈脈含情’,她一輩子都學不來的?!?p> “按這個說法,你姑娘那就是‘明月照松前,目若清泉’?!?p> 黛玉笑看她一眼:“現(xiàn)在我要學她,你說怎么辦好?”
“二姑娘這樣......”
含翠幫著黛玉調整神態(tài)的時候,鎖青在桌上拿了點茶果子邊吃邊看,屋子里再沒有第四個人。
這些年一貫如此,絳黛二人的私密事只有這兩個丫鬟知道,現(xiàn)在絳玉離府已經半年有余,甚至連她們屋里的灑掃小丫鬟都沒有發(fā)現(xiàn),當然或許有些機靈的發(fā)現(xiàn)了也不說。而黛玉也不是在跟含翠玩什么游戲,而是要偽裝成絳玉去做一件事情。
“姑娘,步子再大一些,大姑娘不是這么走路的?!?p> 看了一會兒戲之后,鎖青也開始指點起來,還別說,鎖青的視角與黛玉含翠都不同,她加入之后效果確實立竿見影,黛玉的容貌舉止也越發(fā)向著絳玉的方向靠攏。
“下雪了......”
黛玉角色扮演完成得差不多后,屋外已是北風卷地,飛雪連天。
蘇揚氣候與北邊不同,自含翠有記憶以來,從未見過如此大的雪,人鳥聲絕,俄而枝頭染白,遍地梨花,即便屋里燒著爐火,只看著也覺得寒意撲面而來。
“唉,這種天兒,又不知道有多少人會凍死了。”
鎖青沒進林府的時候跟著人牙子走南闖北,什么天氣都見過。跟賞雪賦詩的雅人不同,大雪天給她留下的印象是單薄的衣裳,吹進骨髓的寒風,以及路邊冰冷的尸體,或者渾身泛紅但還有一口氣的活人。
黛玉和含翠沒受過這種罪,也不好接這個話題,看她神情低落只能安慰幾句,鎖青本就心大,也不過是感懷一下,片刻就恢復了過來。
“含翠,你姑娘走的時候帶足衣裳了么?”
聽到黛玉不知道多少次的問題,含翠笑著寬慰她:“都帶足了,我親自準備的,二姑娘不必擔心?!?p> 其實絳玉是輕裝出行,而且家里的衣裳在外邊也基本不能穿,只是帶了些銀子就走了,含翠自然不會把這些全告訴黛玉。
“就是,大姑娘那性子哪兒能凍著餓著?姑娘你就少操些心罷?!?p> 黛玉走到窗前,望著窗外紛飛的鵝毛,仿佛要穿過雪幕,看到那個離家許久的人兒。
“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