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安好?！?p> 漫步入內(nèi)，絳玉對面上淚痕未干的鄭姨娘視而不見，平靜地向賈敏問安。
“……我說一會即回，你妹妹沒告訴你？”
賈敏柔和的目光在長女身上流連了許久，才開口說道。
“妹妹說過，只是母親把紫芝都打發(fā)走了，身邊也沒個人，女兒總要來接一接?！?p> 絳玉直起身，她的站姿從來不似一般女兒家，體態(tài)端直如青松翠柏，落在旁人眼中甚至有點咄咄逼人的意味。
“你啊，還是年幼，不知禮數(shù)?！?p> 賈敏心知女兒這種作態(tài)，是看出這里面有事卻又不知底細，為了幫助威懾鄭姨娘。不過她用不上，便明斥實保了她一句。
“母親教訓得是?！?p> 絳玉這才跟鄭姨娘打招呼，而后也不顧人儀態(tài)不整，又對賈敏說：“后房已經(jīng)在準備奉飯，母親隨我去？”
“嗯?！?p> 賈敏應著絳玉，卻轉身對鄭姨娘說道：“記著你應承我的，好自為之?！?p> “太太……”
鄭姨娘還想說些什么，卻被賈敏的目光止住，只得動作略顯遲滯地送母女二人離去。
“今年可真冷啊?！?p> 出門后，賈敏感受著迎面而來的冷風，緊緊身上的衣氅，呼出一口白氣。
絳玉扶著母親說道：“比往年在老家時冷多了，今冬稚兔極多，狼蟲遍野，我看甚非豐年之兆?！?p> 她只是隨口湊興，心中想的是母親剛才與鄭姨娘談了些什么，她該怎么開口問。卻冷不防賈敏先說了一句：“山野民間的事情，你知道得倒清楚?！?p> 絳玉一怔，轉轉眼神就要扯謊：“我是聽……”
“聽誰說的，你爹？含翠她哥？回頭我可是要問的?！?p> 看來母親這是要尋根問底，這就不好再敷衍了，絳玉只好作出挨訓的樣子，低頭道：“我自己出府看到的?！?p> 賈敏自己早就猜到，剛醒來時也問過黛玉，倒不至于多么意外，但是作為母親，她可不是林如海的那般態(tài)度。
“從今以后老實在家待著?！?p> 早在黛玉告知賈敏，絳玉出府為她尋藥的時候，賈敏就已經(jīng)感覺不妥。一個人突然從府上消失，想瞞住所有人簡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要是有哪個嘴碎的傳了出去，你的臉面名聲還要不要，以后怎么嫁人？”
女兒孝心是好的，但賈敏這個年紀，即便病重不治，也不想耽誤了絳黛的未來。
她不認為自己還能再康復，自己身體枯竭到了什么程度，賈敏清楚得很，也就只剩下一口氣罷了。一朝撒手人寰，絳玉就是最先受累的那一個。
失恃長女，是五不娶之一，絳玉還有五六年才能及笄，賈敏怎么也不覺得她能等到那一天。
因此才強行抑住對女兒的思念和疼愛，反而板著臉呵斥了絳玉一通。
“咱家后院就這么點子事，那些人我還算了解，要是有那等不知好歹的，不如早些攆了?！?p> 絳玉不是不知道，這種話會讓母親更加生氣，但為了從賈敏那里套話，她不得不使用這種方式。
“你了解個屁，跪下！”
賈敏果然發(fā)怒：“你才多大年紀就敢說這種話！”
母女正行至中廊，絳玉不至于跪在雪地里，此時靜靜跪著，也不提父親妹妹正在后房等著她們吃飯，只聽母親的訓話。
“別以為你們屋子里那兩個丫頭得力，文姨娘給你們面子，就能控制整個后院。你真有那個本事，我今日還在那屋浪費時間作甚！”
這話一被引出，絳玉心知正戲已至，臉上帶著些不服道：“父親三房姬妾，鄭姨娘最為安穩(wěn)，平日足不出戶，屋里下人也最少，她還能壞什么事不成？”
賈敏一聽，臉頰都氣紅了，正要罵時，卻突然反應過來這事不對。
除了黛玉以外，沒有人比她這個作母親的更加了解絳玉的性子。她這個長女最知輕重，從小到大就沒直接頂撞過她。
這時為了一個不熟的姨娘，竟然連連跟她頂嘴，而且剛才絳玉在鄭姨娘房里可是擺明車馬要震懾對方的，她總不能越活越回去吧？
想明白這一點，賈敏就裝作不經(jīng)意間變了口風：“你覺得，咱們家最安穩(wěn)的是鄭姨娘？”
“是?！?p> “那文姨娘呢？”
“心明眼亮，頗有手腕?！?p> “李姨娘？”
“姨娘身份，婆子眼界。”
“你是不是很想知道我在那屋里談了些什么？”
“是……哎？”
連續(xù)的幾個問題，讓絳玉以為母親只是想知道，她到底對自己家了解多少，自然正?；卮鹁秃?。最后這個問題，就不知不覺被母親繞了進去。
完蛋。
絳玉抬眉看著賈敏，見母親冷笑著，連忙低頭，像牙疼一般扯了扯嘴角。
“你長這些心眼，就是為了給自家人使的？”
“女兒不敢?！?p> 這回絳玉老實認錯，先前跟老爹套話時過于順利，讓她下意識地使用這種方式得知一切。
卻沒想到的是，母親和父親對她的了解程度大有差別，這招到賈敏這里不好使，就像她永遠騙不了黛玉一樣。
明白了這些，賈敏反倒不再那樣生氣，對她來說，女兒還是那個表面沉靜，實則一肚子鬼心思的小姑娘，而且現(xiàn)在使起心眼來險些把她套住，這至少可以證明她以后很難被人欺負。
于是她突然表情松緩下來，開口說道：“你爹是謙謙君子，你娘是駑鈍婦人，卻不知怎么就生出了你這么個鬼靈精。”
“母親過謙了。”
這是絳玉的真心話，她嘴上說文姨娘心明眼亮，實則最為心明眼亮的就站在身前呢。
不過這樣一來，她就真的無法知道母親和鄭姨娘相談的內(nèi)容了，還是有些可惜。
“鄭姨娘是宮里的人?！?p> 絳玉心中一驚，但她依然在等著母親的后文。
“你們還沒出生她就來了，這些年該傳的不該傳的都不少，你說，怎么處置為好？”
絳玉沉默地跪著，沒說話但已經(jīng)表明了自己的態(tài)度。
“起來罷，你父親和妹妹已經(jīng)等急了，我們吃飯去?！?p> 賈敏笑了，她這個女兒有時候讓人操心，有時候卻又省心得過分。
為人父母，可真是不易啊。
她牽住絳玉的手，此時格外的溫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