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云,心如飛絮,氣若游絲……”
以絳玉的身手,飛檐走壁不在話下,不過白日里不能催動仙法引起注意,單憑肉身在瓦檐之間行走還是有些費勁的。
還好今天她是一身男兒勁裝,若是拖袍曳裙會更加狼狽。
從房頂到后院之后,她的不適感就愈加明顯,只是并沒有感覺到妖氣,雖然非她本意,但來都來了,又聽到如此哀婉的相思調,總要一探究竟才好。
于是她小心放輕了腳步,伏在冰冷的瓦片上,靜靜聽著下面的動靜。
“空一縷余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證候來時,正是何時?燈半昏時,月半明時……”
屋里傳來的輕輕吟唱聲中毫無生氣,絳玉不必看到真人,也能猜到是一個病弱的懷春少女,至于是不是蝶兒口中的沈三姑娘,她就不敢確定了。
不過這個疑問自會有人來給她解答,在房上等了約摸有一刻鐘,院外傳來蝶兒的聲音。
“三姑娘,我來給你送藥。”
先高聲呼喚了一下,蝶兒才推門進院,在絳玉的視線下,小心翼翼地走到房門前的石階處,把端著的藥盤放到地上,然后捂著胸口轉身快步離去。
這個過程中,剛剛還在唱曲的沈三姑娘沒有發(fā)出半點聲音。
這種情況委實有些令人不能理解,絳玉也是才反應過來,作為富豪家的小姐,這位的院里居然連一個服侍的下人都沒有。
而且蝶兒出去時匆忙的腳步,以及她捂著胸口的動作,證明她與絳玉一樣都有那種不適感,呼吸不暢、心口發(fā)悶,只是絳玉靈感異于常人,更早更遠就有感覺而已。
“怪不得說不要進這個院子,這哪里是什么病氣……”
不自覺吐出的呢喃聲,這時卻給絳玉帶來了大麻煩。
“既然有俗客來訪,為何不堂堂正正地相見呢?”
很難形容以如今絳玉的修為,被這樣突然發(fā)現后帶來的驚奇感,為了防止誤會,絳玉低聲回了一句:“身為俗客,又怎好打擾姑娘情思?”
“呵,我病體未愈不便相迎,還請公子進來一敘。”
此話一說,絳玉就知道不是她自作多情,自己是真的被發(fā)現了,只是話里的信息,卻讓她感到一絲悚然。
無論是先前的自語還是答話,她用的都是自己原本的聲音,不說如黛玉一般嬌柔,也沒到一聽就是男人的地步,為何還被稱為公子呢?
唯一的解釋是,對方能夠看到自己,結合她的衣著打扮這才錯認了。彼此隔著瓦檐,肉眼不可及,這絕不是一句耳聰目明就能解釋的。
無論怎么想,絳玉都覺得屋里的不是凡人,不過巧了,她這次遠來沈立府上,本就不是來找凡人的。
思考間絳玉沒有猶豫,她身懷絕技,從不會因為畏懼而逡巡,于是一錯步輕巧落地,左手捏了個法訣,右手毫不猶豫地把面前的木門推開。
吱……
無論是房門打開時門軸的聲音,還是隱隱飄落的灰塵,都說明這扇門已經有日子沒有開關過,而且四周懸掛的素色簾子,遮得屋里愈發(fā)晦暗,這種地方說是住了個人,一般人恐怕都不會相信。
從絳玉身后進入的陽光,算是為這屋子里帶來了些活力,只是陰冷的感覺依然撲面而來,一般凡人恐怕在進屋的瞬間就倒下了。
“公子貴安?!?p> 里間軟簾無風自起,一位雙十上下風姿綽約的素衣女子朝著絳玉盈盈下拜,粉唇微啟問候道。
絳玉熟視其良久,問道:“你就是沈三姑娘?”
“正是。”
“如今世道清平,哪里來的那么多魑魅魍魎?”
正主出現后,絳玉心口處的不適反倒輕了不少,而且真看到這個女子后,她更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熟悉感。
“我沒有惡意,公子又何必惡語相向呢?”
女子的神情看起來有些委屈,不過只換來了絳玉一聲冷笑:“難道你以為我看不清你的真身?”
入世這么久,絳玉幾乎忘記了自己的本職,直到剛剛才回憶起,她面對這個女子的詭異感覺到底是因為什么。
“看你這一身鬼氣,離世也該有段時日了,還留在這里害人害己是等人除掉你么?”
沒錯,這是個還留在人間的死者,也就是俗稱的鬼物,絳玉曾經在陰司見過不知多少,但她此時卻毫無為其引渡的意思,態(tài)度甚至有些惡劣。
與陰司的逝者不同,留在人間的鬼會吸取活人的生氣以保留神智,而像這個女子這樣與常人無異的表現,顯然已經吸收了不少生氣,凡人只要靠近她就會受害。
蝶兒以及沈府下人們所謂三姑娘的病氣,其實是鬼氣侵襲,因此她們才會一靠近就心悶氣短,長此以往則會折壽。
“我雖不是為你而來,順手除掉你也非難事,你是自行了斷還是等我出手?”
看清女子真身后,絳玉反而有些意興索然,正如她所言,她的目的不在此,至毒之妖絕不會是一只鬼,因此這次恐怕又要空跑一回。
“不勞公子動手……”
女子凄然道:“小女子空活一世,不識相思之苦。如今身不由己,只愿在人間多留一日與那人告別,便可安心超脫?!?p> “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
又輕輕念了一句,女子跪在絳玉面前,鬼身飄渺:“求公子憐憫?!?p> 絳玉一直認為,惻隱之心這種東西她是沒有的,此時倒也不是可憐這鬼物,而是想起了她妹妹前世多病多災的一生。
相思,真有如此苦楚么?
絳玉現在不懂,以后估計也不會懂,但就當為黛玉積德,她散去手上的雷法,決定暫時放女子一馬。
“收收你身上的鬼氣……就給你一天時間,到時候如果你還沒有往生繼續(xù)害人,我好歹收拾了你?!?p> “是,謝公子大恩。”
女子臉上浮起喜色,跪拜于地,直到絳玉離開后許久也沒有抬起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