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
云竹走后，才回家不久的絳玉被林如海叫了去，父女二人一直在書房里呆到日頭西沉，直到黛玉有些著急，連連派人過去看，絳玉才在天色全黑之前回到自己屋里。
可自她回屋之后，吃飯也好說話也好，總是不自主地走神，絳黛朝夕相處這么多年，絳玉還是第一次出現(xiàn)這種情況。
于是在她又一次魂飛天外的時候，黛玉終于忍不住開口喚她。
“唔……”
絳玉沉思被打斷，抬目見妹妹看她，于是道：“該睡覺了？”
“就知道睡覺！”
黛玉差點被她家姐姐氣死，敢情剛才她們聊的那些，絳玉都是在應(yīng)付她呢。
“出去才幾天，回來就是這幅魂不守舍的樣子，是在外面撞了邪，還是父親跟你說什么了？”
“??？哦……你原是問這個?！?p> 絳玉這才完全回過神，她倒沒有在想些陰私之事，更沒有撞邪，只是思緒紛亂，需要理一理而已：“是有些事，說了也怕你心煩?！?p> “你不說怎么知道我煩不煩？”
黛玉打定注意要問到底，之前姐姐總拿好話哄她，如今絳玉又要外出，不問清楚她一個人在家胡思亂想才真是折磨人呢。
絳玉也沒想瞞著妹妹，于是整理了一下語言，肅容問道：“你還記得咱們因何入世么？”
姐姐的這第一個問題，就讓黛玉不知如何作答，入世的目的她當(dāng)然沒有忘，只是現(xiàn)在面對絳玉極嚴(yán)肅的表情，她卻莫名有些說不出口。
而且姐姐為什么此時提起這個，也值得黛玉思量。
“姐姐……難不成？”
思來想去只有一個可能，會讓絳玉破天荒地走神，并問出這樣的話來。
“嗯……收拾收拾東西，過了這個年，就該去看看那些舊人了?！?p> 絳玉清眸微閉，想起林如海在書房中跟她說的話。
“絳兒，揚州禍亂，為父牽連日深，于公于私，都應(yīng)該盡早送你們上京，唯獨你娘那里，可有什么辦法沒有？”
“回父親，辦法是有的，只是父親不跟我們一起么？”
“我身在官位，豈能說走就走？我已向圣上請旨，待得了旨意交割職位后才能離開。”
“那我們上京投往何處？”
“你娘不是留給你們一封信么，去拆了看罷，年后你們就跟璉兒一道，正好看看你們外祖母去?！?p> 林如海話沒有說全，至少公事上他跟絳玉多說也沒用，但于私來說，絳玉或許比她父親更加清楚。
揚州多人失蹤，就連沈立憑借自己的消息網(wǎng)以及家里的情況，都猜到可能有妖邪作祟，絳玉親身經(jīng)歷過就更不用說。
她這幾天出門就是在追查那個鬼物，只不過才摸著一點頭緒，父親就已經(jīng)開始計劃上京，轉(zhuǎn)眼就是年后，留給她的時間遠(yuǎn)遠(yuǎn)不夠。
之所以頻頻出神，也正是因為這里為難，而且難還不在事情本身，而是怎么跟黛玉說。
“姐姐也不隨我們?nèi)?？?p> 果然絳玉一露出這個意思，黛玉當(dāng)時就毛了，站起身直拿眼睛瞪著她姐姐道：“你當(dāng)初跟我說什么來著？‘有什么好怕的，那賈家是龍?zhí)痘⒀ú怀伞?，‘有我看著，沒人欺負(fù)得了你’，現(xiàn)在怎樣？”
天可憐見，自絳黛出生起算到今天，妹妹雖也跟絳玉賭過氣，但氣成今天這樣子她還真是頭一回見，絳玉才起了個話頭就被黛玉一通搶白，心思沉穩(wěn)如她都被數(shù)落得半天沒敢吱聲。
直到黛玉火氣稍過，喘著氣兒坐下后，絳玉才小心翼翼地說：“我又沒說不去，只是不跟你們一道……”
“呼……”
一聽這話黛玉火氣又開始往上竄，好容易運起水法才穩(wěn)了下來，別過臉不說話，等著絳玉解釋。
沒想到絳玉也半天不作聲，良久黛玉忍不住回過頭去，才看到姐姐默默在書桌上鋪了紙，寫了兩個字。
“平時讀書最好偷懶，這會子裝模作樣給誰看呢？”
任憑黛玉如何挑釁，絳玉只是不答，直到她覺得沒趣，湊過去看清楚那是兩個什么字，才又問道：“情、禮。這又是何意？”
“你這氣性也不知道從哪里來的?！?p> 絳玉回身輕輕擰擰黛玉的臉頰，被扭開后笑道：“氣一上來就不聽人言，一旦到了那滿是外人的去處，可怎么辦呢？”
“不應(yīng)該是你看著我？”
說到這個黛玉就來氣，與只在書中見識過的絳玉不同，她可是自己在那滿是外人的去處待過的，縱然知道榮國府她非去不可，但黛玉心中的惶恐就連最近的姐姐都無法理解，她又該如何訴說呢？
因此聽說絳玉不隨她一起上京，黛玉瞬間就渾身不自在，不用細(xì)想都覺得寒意遍體。
“我在外邊，或許找到了母親的病因，所以最近脫不開身?！?p> 絳玉的這個理由說服力完全足夠，只是無法消去黛玉心中的不安。
“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正要為你解此二字，過來?！?p> 絳玉拉過妹妹，讓她看著自己在情和禮兩字下方繼續(xù)寫：可多情，不可忘情；可不拘禮，不可不知禮。
“我只聽過發(fā)乎情，止乎禮義，這話又是出自何處？”
黛玉以為是姐姐引自哪本典籍才這樣問，卻聽絳玉說道：“出自你姐姐的手下，特地為你作的注解?！?p> 黛玉聽了，仔細(xì)咀嚼著這兩句話，良久后才微微搖頭：“好像懂了些，又好像完全不懂?！?p> “你聰慧勝我百倍，這話又通俗，不懂的是因為你不想懂。”
絳玉笑道：“我再不多言，憑你自己想去?！?p> 黛玉看著姐姐的字，氣哼哼地說道：“常言道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咱們一母同胞，你反用這種半截話來慪我。前半句我就不問了，你說說什么是不拘禮，什么又是不知禮？”
“噯，不說不說，說出來你一準(zhǔn)惱了?！?p> 絳玉笑著起身，高聲把外邊的含翠呼喚進來：“明兒給我備幾件在外的衣裳?！?p> “姑娘，你又要出門？”
含翠點頭后，余光見黛玉臉色不好看，只能小聲問道。
“噓……”
絳玉豎指示意她噤聲，又有些神秘地說道：“出門倒不急，明天把衣裳備下之后，你跟鎖青在南邊第二間耳房等著我?！?p> “到時候……我得好好給你們上一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