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底技寶在這家房地產(chǎn)公司獲得了優(yōu)秀員工獎。獎金雖然只有五百塊，卻足以羨煞許姐、周群和馬健。
小馬是新入職的員工，就坐在堆放雜亂的那張辦公桌前。他生性活潑好動，一有風(fēng)吹草動就把窗戶敲的梆梆響，以此提醒技寶和小周抬頭注意看前方；也不懼怕上司，每每頂撞伊姐，技寶在心里都為他捏一把汗，事后卻總能安然無恙。有一次，她聽到伊姐說：“自從小馬來了，咱這辦公室像是變了天。每天人仰馬翻的?！彼f這話的時候臉上帶著笑意，眼睛嘴巴眉毛耳朵都透露著歡快。伊姐只有29歲，脫下工裝，青春靚麗，技寶這才驚覺，原來伊姐和小馬是一類人。
小周整個人依舊軟軟糯糯的。辦公室里除了小馬不知道……不對，照小馬的性格，就算三年前的八卦他也能翻出來，辦公室里大家都知道小周和技寶嘗試談過戀愛的事，對此大家三緘其口，只字不提。
今天她拿到了獎金，剛走進(jìn)辦公室，發(fā)現(xiàn)小周竟然坐在她的座位上。
他看著她，笑著說：“你真厲害?！?p> 技寶誠惶誠恐，不知道他說的是不是表面意思。忙擠出笑容回應(yīng)：“這不過就是鼓勵獎，鼓勵鼓勵我這個新人的。找時間我請大家吃飯。”她不看他的眼睛，視線錯過他的臉去看后面擺放無序的文件夾。
“好。我記住了?！彼炖镎f好，屁股卻仍舊死死的釘在座位上不動。技寶尷尬的杵在旁邊，她總不能去坐他的座位，好在這時候辦公室里只有他們兩個人，這種尷尬還能忍受。
“我已經(jīng)打了辭職報告，明年就不過來了。”小周望著她說。他又低下頭去，從喉嚨里發(fā)出一聲鼓勵：“你在這里好好干吧，女孩子挺適合這個工作。”
后來技寶在面臨重大選擇時總會不自覺的想起今天的這個下午，想起這個性格內(nèi)向的男孩對她說的每一句話。只是現(xiàn)在的技寶還不知道就在這一刻，她的生命中正在增加一處遺憾將要深埋心底。
她點(diǎn)了點(diǎn)頭，對方低著頭，不知道有沒有看到。
這年除夕夜來臨，天空洋洋灑灑的飄起了雪花，大片大片飛絮樣的六角精靈合抱著落在地上、屋檐上、石板上、電線上、樹梢上……技寶揚(yáng)著臉，對著天空，空洞洞泛著青氣的蒼穹浩瀚無垠，雪片密密麻麻毫無規(guī)律的從四面八方撲過來，沾在臉上，只有微微涼意，透著清爽和欣喜。一觸及到肌膚，它們便消失不見了，轉(zhuǎn)頭看看周邊的發(fā)，已然變成了黑白交雜的結(jié)合體。她想起小時候偷偷帶著媽媽的圍巾披在頭上的日子，小時候的夢竟然在這一刻又浮現(xiàn)了。
“你傻了？還不快幫著收拾桌子，一會餃子好了，吃飯！”虞母的大嗓門依舊嘹亮。院子里的兩戶租客早早的回家過年去了。房門緊鎖著。技剛把鐵大門徹底打開，噼里啪啦的鞭炮聲時不時的響起，就像是夢魘一般時不時的震人一咋撒。城市里禁止燃放煙火，這是出于安全和環(huán)境考慮，小韓莊從不管這些，聽虞母說今年有一大半的村民選擇在此地過年，他們舍棄高樓大廈重回老宅，保不齊就是為了燃放鞭炮方便罷了。
“爸爸，花放不放？”技剛搓著手對著在雜貨屋里翻找東西的虞父問。他拿著大掃帚三兩下?lián)]舞，掃出來一塊圓形空地，白雪被清掃到一邊，露出干燥堅(jiān)實(shí)的土地。
“沒買花你放什么放？”虞父的聲音從雜貨屋里傳出來。眨眼功夫只見他手里拿著兩盤鞭炮并一根長竹竿走出來，技寶跟過去，技剛則接過那跟竹竿說：“爸爸，這次讓我來挑著吧，你點(diǎn)火，我舉著。”
虞父沒有答話，竹竿順勢遞給了技剛，又把一掛鞭炮交給他，說：“這一個是兩千響的，本來想明早上放，估計(jì)明天早上有人巡邏?！?p> “今晚都放了吧?！?p> 待技剛鋪開鞭炮，技寶仔細(xì)一看，兩掛鞭炮果然長短不一。她問：“那個短的是多少響？”技剛搶著回：“一千五。姐，你連這個都看不出來?！闭f完面上露出不屑一顧的神情，除夕夜晚家家戶戶燈火輝煌，路燈全開，技寶伸手給了弟弟一拳頭，哧鼻說：“忙你的吧，就你話多。我看這個一千五的只有兩千的一半長，是你不懂吧，這個一千響還差不多。”說著她就用腳驅(qū)了驅(qū)地上擺好的鞭炮，鞭炮彎曲了，像一條紅色的蠕動的大蟒蛇。
“就是一千五的，不信一會兒響了你數(shù)數(shù)?！奔紕偧鼻械恼f，很快他就哈哈笑起來。技寶白了他一眼，沒好氣的說：“要數(shù)你自己數(shù)，我又不是傻瓜?！?p> “你就是傻瓜。來～”他對著技寶做了一個鬼臉。
虞父把一掛鞭炮掛在竹竿的一頭，技剛舉著竹竿要父親點(diǎn)火，技寶嘲笑他會被鞭炮聲嚇尿，虞父則厲聲說：“這個不用手拿，你把它插在那里?！闭f著用手指了指墻上的一個洞。技寶忙跑過去，心想原來還有這種操作，之前她只在院子里聽鞭炮聲，從來沒注意過墻上有這么一個洞是在過年的時候做如此行為使用。技剛沒有姐姐的興奮，他把竹竿插進(jìn)洞里，鞭炮像是掛在空中的一面紅色旗幟，在漫天雪花中屹立不動。
“用這個點(diǎn)！”虞母急匆匆趕過來，邊走邊喊。她手里拿著一根灰黃色的長香，香的一頭已被點(diǎn)燃，她把香往虞父的手里一塞，斥責(zé)說：“別讓孩子們亂玩，你忘了前幾年民強(qiáng)家的事了？你自己點(diǎn)?！薄拔义伬镞€煮著餃子呢，快放完吃飯！”
臨走還不忘喊技寶：“技寶，端碗！”
技寶沒有動彈，虞父用香前后點(diǎn)燃了竹竿上的鞭炮和地上鋪著的鞭炮，兩掛鞭炮齊響，由于距離的原因，噼里啪啦的聲音聽著震天響，技寶躲在院子里感覺房屋在晃動，好大一陣子這響聲才結(jié)束，房屋仿佛還在晃動，技剛猛的推了她一下，害她撲前一個趔趄，她剛要發(fā)作，眼前赫然出現(xiàn)了一張美女臉。
“我新交的女朋友，怎么樣？”技剛頗自豪的說。
粉面紅唇，細(xì)眉大眼，精致的女嬌娃。“怎么和之前你給我看的那個不像？化妝了還是換人了？”技寶疑惑的問。
“嘁?！奔紕偘咽謾C(jī)揣回口袋里，摸了摸鼻子說：“你弟弟怎么說也是帥哥一枚，換女朋友還不簡單？那個不好看，太普通，分了?！?p> 技寶的心底仿佛被什么東西錘擊了一下，她鎮(zhèn)定自若的回應(yīng)：“不錯，好好談?！?p> 年夜飯就在這喜氣洋洋中度過。熱騰騰的水餃、歡聲笑語的春晚節(jié)目、噼里啪啦的鞭炮、漫天飛舞的雪花、熱鬧而又靜謐的夜，這一年的尾聲就這樣悄悄溜過去，馬上迎來新一年的未知開始。
鉆進(jìn)被窩之前技寶負(fù)責(zé)把門口角落里的蠟燭吹滅了，紙殼子被火苗燒了一個洞，又被雪花阻擋住了進(jìn)一步的擴(kuò)散，技剛則負(fù)責(zé)把門外地上的鞭炮碎屑清掃干凈，這樣做是為了防止明天被巡視的人抓到把柄，大家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法不責(zé)眾的事情樂得如此掩蓋過去。
“僥幸呀，僥幸。”技寶感慨的對著清理地面的技剛說，技剛的伙伴們在屋里等的不耐煩了，這個夜，技剛會在某個伙伴的家里通宵度過，或者吃喝玩樂或打牌消遣，總之他是不安分的。虞父則伙同同輩的幾個虞姓本院人你來我往的串門拜年，他的今夜別想睡得太早。虞母把家里收拾的干干凈凈，桌面上擺好糖果花生之類的招待品，爐子上燒著滾燙的熱水，以此保證過家拜年的人們隨時可以喝到新沏的茶水。桌子上還有兩盒中等檔次的香煙和一個一元錢就能買到的普通打火機(jī)，虞母不會抽煙，但她必須要對來訪者推讓推讓的。
“技寶寶貝，新年快樂！明年財源滾滾，帥哥在懷。永遠(yuǎn)愛你的小桃桃！”小桃發(fā)來新年祝福。
跟小桃胡侃了幾句，她注意到小周也發(fā)來一條新年祝福語——“除夕到，放鞭炮，家家戶戶好熱鬧；舞龍燈，踩高蹺，合家歡樂步步高！眼看大年初一快來到，人人開心齊歡笑，提前祝你春節(jié)好，鼠年開始樂逍遙。”
她忙回復(fù)了六個字——“周群，新年快樂?！?p> 周群沒有再回復(fù)。
各種各樣的標(biāo)準(zhǔn)非標(biāo)準(zhǔn)的新年祝福語在熟悉的不熟悉的人之間傳遞著，她跟著復(fù)制粘貼了幾條分發(fā)給通訊錄里的人們。當(dāng)她發(fā)給王連俊時，微信上顯示出了一條被拉黑的信息提示。
她想，這大概是他的女友干的。一定是這樣子的。
技寶：新年快樂。
她把干巴巴的四個字發(fā)過去，并沒有報回應(yīng)的希望。雖然此刻她是如此孤獨(dú)。
犀銘：同樂。
犀銘發(fā)來兩個字，同樣干巴巴的。
技寶：你終于說話了。
想也沒想，技寶忙把心聲發(fā)過去。
技寶：謝謝你的祝福，你在干什么呢？
犀銘：吃飯。
技寶：你家吃飯有點(diǎn)晚。
犀銘也是b市人，添加他的時候她專門搜索的本市地區(qū)網(wǎng)友。這點(diǎn)毋庸置疑。
犀銘：呵呵。
呵呵是什么意思？對話仿佛進(jìn)入尬聊階段，要么轉(zhuǎn)移話題，要么結(jié)束聊天?？伤貌蝗菀自诰€，她還想多說幾句話。
技寶：你先吃飯吧。
消息發(fā)過去，她立馬陷入失望的境地不能自拔。
犀銘沒有再回復(fù)了，她望著空洞洞的屏幕發(fā)了一會兒呆，QQ上、微信上的幾個群在輪流發(fā)紅包、搶紅包，順手搶了幾個，金額不是一毛就是兩毛，頓感索然無趣。
犀銘：睡了嗎？
看看時間，正是凌晨。
犀銘：給你講個笑話。
犀銘：朋友家養(yǎng)了一只烏龜，有一天朋友下樓取東西，他老爸正好下樓遛彎，把門打開沒有關(guān)好。朋友上樓看見門開著就問：“誰出去了？”他媽說：“你爸出去了。”這時只見那只烏龜在門口正往屋里爬呢。
技寶笑的樂不可支，她蒙著被子問：那烏龜出去你朋友進(jìn)門沒看到嗎？
犀銘:大概是往樓上爬了，你這問題有點(diǎn)意思。
犀銘：好笑嗎？
她想了想，腦袋鉆出被子，鄭重的發(fā)了兩個字：好笑。
犀銘：沒搶紅包？
技寶：搶了。
她想問他住在哪里，手指正在寒氣中打著字，對方發(fā)來結(jié)束語：不早了，睡覺吧。
拜年禮儀接近尾聲，虞父和虞母的交談聲還在屋里、院子里回蕩著，她仿佛能聽到技剛的歡聲笑語，舊年的夜亦有溫情作結(jié)，這座城市里不知身在何處的網(wǎng)友犀銘給她最后一暖。
只可惜，是個已婚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