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辦公室,海禾發(fā)現(xiàn)今天真難得,居然整個辦公室的老師都在,沒有人去操場散步,也沒有人留在班級改作業(yè),大家正互相開著玩笑。
只得見李聰聰拉著張巧的衣服問:“你昨天里面襯的那件黃底美女T恤,怎么換了,你不是說很好看嗎?”
海禾定睛一看,這才發(fā)現(xiàn),張巧還是昨天的外套,里襯卻換成了白襯衫。
“哎,別提了,我照鏡子都覺得自己十八歲一樣,我老公居然嫌我那件衣服不合適我。你們說,男人的眼光是不是很怪異啊。我看男人啊,巴不得別人老婆穿得清涼露骨,婀娜多姿,可以看個夠。而自己老婆最好穿得越保守越好。男人比女人更小氣?!睆埱纱舐暤厝轮?p> “別一棍子打翻所有男人啊,我可不這么想?!比~濤馬上提出意見,“我老婆要是打扮得婀娜多姿,我也有面子不是?”
“咦,張老師,你老公是不是怕你被別人帶走???”李聰聰故意想捉弄一下張巧,故意裝出一幅天真的表情,眼睛使勁地眨巴著。
“那當然!要不是我現(xiàn)在發(fā)胖,體型走樣,我可絕對是美女,比我們學校的林俏啊,伶俐啊漂亮多了,你說我老公能不擔心嘛?”
張巧一字一頓,一本正經(jīng),還順勢扭了一下圓滾滾的屁股,便引來全辦公室的一陣哄笑,海禾也被逗得笑彎了腰。
這時張巧突然把目光定格在海禾身上,故意壞笑著:“海禾,我看你今天不正常,突然坐在劉敏身邊吃飯,你是不是在說陳佳的事情?”
海禾見張巧突然把話題轉(zhuǎn)到這里,真有點措手不及。因為劉敏跟她說過,這事情不要告訴其他老師,所以她根本不知道如何反應,只是一個勁兒地說:“沒說什么,只是湊巧坐在一起吃飯而已?!?p> 說完臉上表情更不自然了。
“你看你哪會說謊,你的表情早就出賣你了?!睆埱梢荒樀靡?,“陳佳的事我們都知道了,你還裝什么呀。”
李聰聰和葉濤也附和著:“楊老師,難得大家在一起聊聊天啊,別掃興了。”海禾被她們這樣一纏,心想反正大家也知道這件事了,也不算是自己故意泄露,就把劉敏中午對她說的話,一五一十地講給大家聽,臨了,心虛地說:“你們別說出去啊,我答應天敏不說的?!?p> “得了吧,什么叫別告訴別人?”張巧一臉鄙夷,“陳佳只要參加區(qū)里比賽,一旦得了名次,誰會不知道,這話也就是哄哄你這個老實人的。剛才鄭老師說我要長點腦子,海禾啊,我看是你要長點腦子啊?!?p> 海禾一聽,覺得張巧說得很對,自己怎么就愣二頭青一樣呢,心中不免為自己的遲鈍自責起來。
張巧繼續(xù)發(fā)揮她那敏銳的頭腦,分析起來,在某些時候,她的見解確實比較能深入本質(zhì),她慢悠悠地說道:“劉敏把事情推給校長和陳佳媽媽,可我想啊,也許這個主意就是劉敏出的?!?p> “為什么呢?”葉濤不解地問,海禾和其他人也在等待著張巧接下去的分析。
“海禾,難道你不知道劉敏一直在校外帶學生,陳佳就一直在她的美術(shù)學習班學習的,她當然得照顧陳佳這個財神姑娘嘍。我看是劉敏說服校長,額外向區(qū)里爭取一個名額,然后落在陳佳身上。對外就說是陳佳媽媽自己爭取的唄。再說,陳佳的鋼琴獨奏水平也確實很好,為學校爭榮譽的可能性比其他孩子都大,校長也樂意幫忙啊?!?p> 海禾趕緊反駁:“不對啊,我只知道陳佳一直在學鋼琴,沒聽過她在學美術(shù)啊。再說今年教育局抓得這么嚴,劉敏還敢私下帶生?她膽子沒那么大吧?!?p> 這時李聰聰忍不住發(fā)話了:“楊老師,你這個班主任也太不職稱了,連我這個數(shù)學老師都知道陳佳在學鋼琴的同時,也在學美術(shù)啊。就算劉敏這學期沒帶生,那以前一直帶著陳佳,當然會護著她。”
海禾這才明白,自己太不關(guān)心學校外的世界了。她想起陳佳媽媽一直就有劉敏的電話,心里總算是明白過來了。
張巧沖著李聰聰點點頭,表達贊賞。然后又夸張地嘆了一口氣:“這劉敏當大隊輔導員,真的不行啊。也不知道校長為什么會選拔她,估計也就是她家里有錢吧?!?p> 大伙兒一聽,知道張巧有料要爆,都不接話,都等著下文。
“你看她每天開著一輛寶馬,九點多鐘才慢悠悠地來學校上班,下午四點半就不見人影了,說是孩子上幼兒園沒人接送。搞得好像只有她有孩子要忙似的。我也孩子沒人接送啊,不也得早上七點半趕到學校啊?!?p> 張巧一臉氣憤,這使海禾想起上午八點多找劉敏時,確實人都沒來學校。
“學校大隊部的工作,能推給班主任的,就推掉。可藝術(shù)節(jié)這些關(guān)鍵活動時,卻搞一言堂。上學期的藝術(shù)節(jié)有許多家長不滿,甚至還有家長去校長那兒告她了,但一點用也沒有,校長就是護著劉敏,搞得家長也沒辦法?!?p> 張巧這話說得有點玄乎,海禾有點不明其然,正想問個究竟,張巧已經(jīng)主動往下說了,“藝術(shù)節(jié)凡是繪畫類比賽,比如科幻畫評比、小美術(shù)家評比、創(chuàng)意設計、立體造型等,如果是在她補習班學習的孩子就一定能獲高名次,并選送區(qū)里比賽,如果在別的地方學美術(shù)的孩子,一點機會都沒有。”
這時,海禾猛得想起前年藝術(shù)節(jié),陳佳除了獨奏,還參加了美術(shù)創(chuàng)意作品比賽,獲了二等獎,作品被選送到區(qū)里。
當時自己還特別在全班面前表揚陳佳有頭腦,別人學那么久美術(shù)都沒獲獎,她隨便一弄就到區(qū)里比賽呢。她能做到音樂、美術(shù)齊頭并進,是難得的人才?,F(xiàn)在回想原來還有這個原因在里面。
“那評委又不止劉敏一個人,這結(jié)果也許只是湊巧呢?”葉濤的發(fā)問一下了讓海禾的思維拉了回來。
“葉濤啊,李聰聰剛畢業(yè)不懂很正常,你都教了四五年的書了,還不懂嗎?”張巧頂了一句葉濤。
“這評委都是劉敏請的,她又是活動負責人,她說一句‘這孩子不錯’,其他評委還能不打高分?”張巧說完看了葉濤一眼,葉濤尷尬地低下頭。
“我們班的一位家長就是專業(yè)搞美術(shù)的,孩子美術(shù)也都學習多年了,連大學美術(shù)教授都常常夸他孩子。但奇怪的是這孩子學校藝術(shù)節(jié)從來沒獲獎過,去年那家長就留個心眼將她孩子的作品和獲獎學生的作品拍下來,送給別人看,結(jié)果大家都覺得她孩子的作品更優(yōu)秀。后來我班家長也向其他家長了解情況,發(fā)現(xiàn)獲獎的一定是劉敏輔導班的孩子,于是大家找校長說情況,但都被校長打發(fā)回去了,今年我班這個家長就不讓自己孩子參加了?!睆埱稍秸f越生氣。
“這事我知道?!币恢痹谂月犞泥嵒萸倮蠋熼_口了,“其實這現(xiàn)象,我班家長也曾經(jīng)跟我說過,我也聽別人說過。而且我班一個學生,也從別的美術(shù)學習班轉(zhuǎn)到文敏那里學習,目的就是提高獲獎率。”
鄭老師向來說話隱重,她既然開口說有這事,那一定錯不了,海禾一聽真有點氣憤:“這真的很過分,校長都不管她帶生的問題嗎?”
“劉敏的補習班,是以她妹妹的名義辦的,而且是經(jīng)過審批,有正規(guī)的辦班許可呢。大家怎么告???劉敏說自己不參與,但所有人都知道她才是真正的老板啊,她妹妹只是幫助她管理?,F(xiàn)在對外都直呼劉老師美術(shù)班了,反正有恃無恐,也不怕查,有她妹妹頂著?!?p> 這時,張巧看了一眼大家,突然招手示意大家靠近,海禾也湊過身去。
張巧壓低了聲音:“我懷疑,我們校長也在這個培訓班投資金,或者有其他的什么分紅?不然,為什么這么多人有意見,方校長就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呢?”
海禾聽完,不知為何,心里感到一陣涼意。
這時,海禾的手機響起,一個陌生的號碼,號碼下面顯示XZ,海禾心里一動,難道是池彬?她昨晚剛夢見過,沒想到今天會接到電話?
迫不及待地接聽,一個“你是海禾嗎”的問候聲傳來,雖然有些沙啞,但海禾清楚地確認就是池彬。
“是,我是海禾。你是池彬?qū)Σ粚Γ@幾年你去了哪里?你過得還好嗎?為什么回來也不找我?”海禾沒考慮那么多,一口氣就把心中這幾年憋著的問題吐出來。
電話另一頭的池彬并沒有馬上說話,但那不同尋常的呼吸聲讓海禾感受到她的激動。
顯然這么多問題拋過來,池彬根本不知道從何說起,遲緩了一下才繼續(xù)回答:“我離婚后,心灰意冷,正好我聽說有一個XZ支教的機會,我就申請支教了。原定支教兩年,但兩年后,我不愿回去,我又申請了XZ更偏遠山區(qū)任教,那里的孩子很純樸很可愛,那里真的太需要老師了,孩子們需要我……”
海禾聽得出她有點講不下去了,她無法想像池彬此時是怎樣的表情。
“那你為什么都不聯(lián)系我呢?”海禾接著問。
“剛開始幾年,我只想找個陌生的地方治療婚姻的傷口,刻意不想跟任何人聯(lián)系。所以干脆換了個手機號。后來想明白了,打電話給你,可是打不通?!甭犃顺乇虻脑?,海禾才想起自己二年前也換過手機號了。
“那你可以QQ聯(lián)系我呀,你不知道我有多擔心你?!焙:踢€是不明白。
“我支教的山區(qū)沒有電腦,也沒網(wǎng)絡,電話信號也弱得時有時無,所以……”
聽到這里,海禾差點眼淚掉出來。她真的無法想象那是一個何等艱苦的生活條件,她更法想像,像池彬這樣嬌小的城市女子又是怎樣度過自己花樣的年華。
那種難過的感覺堵在心口,連呼吸又變得沉重起來。她太想知道池彬的情況了,又追問:“那你這幾年有沒有對象,有沒有再婚?”
“沒有,我對婚姻徹底失去了信心。你不用擔心我?!背乇蛟揪陀行┥硢〉纳ひ艟拖袷潜簧钌罾г诤韲道镆粯?,言語痛苦地從她的嗓子里爬上來。
這種難過很快就被掩蓋,反倒安慰起海禾來,“我生活得挺好,那里的雪山就是我的另一個家,那里的孩子無比的可愛純凈,他們就是我的孩子。我在那里反而活得比以前更踏實,更有意義。真的挺好。只是有時候特別想念老朋友。我今天終于打聽到你的手機號。你還好嗎?”
念念不忘,必有回響。這回響來得太及時,讓海禾心里那根懸著的思緒得以安放。她一邊跟池彬聊著,一邊想象著雪山、藏族的孩子,以及池彬臉上的那片高原紅。
掛完電話后,她突然覺得眼前的什么藝術(shù)節(jié)名額啦,職稱評審啦,都是那么不值一提,世界很大,而足下卻很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