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沉重

　　如此過了一小段日子。

　　一天吃午飯的時候，葉長天接到了陶藝龍的電話，說有個兒童康復中心想請他幫忙設計一下。

　　“兒童康復中心？干什么的？醫(yī)院嗎？”葉長天從沒聽過這個名稱。

　　“我也不太懂??！聽黃老師說是給什么‘特殊兒童’上課的地方——你知道我沒念過幾天書，搞不懂什么是特殊兒童?！碧账圐堬@得有些茫然。

　　“那客戶叫你做些什么項目？”

　　“黃老師開頭說很簡單的做些護墻軟包、鋪泡沫墊、吊吊天花就可以了，后來又說要裝修點童趣出來，我就搞不來了，只好找葉工你幫忙。”

　　“你以前幫這個黃老師裝修過這樣的地方嗎？”

　　“沒有啊，就是幾年前幫他裝修過家里。前陣子他剛從BJ回來，跟我說房子已經(jīng)賣了，因為要籌錢辦這個康復中心?！?p>　　“哦？”葉長天被觸動了，“這樣吧，我先研究一下‘兒童康復中心’是什么樣子的，回頭給你打電話?！?p>　　掛了電話，葉長天一邊吃飯一邊上網(wǎng)查閱有關“兒童康復”、“特殊兒童”的資料——“腦癱”、“早產(chǎn)”、“自閉”等一大堆新奇的字眼蹦跳出來，看得他心驚膽戰(zhàn)；特別是一篇一個三歲基因突變引起腦癱的小孩的媽媽寫的康復日志，里頭記錄了她過去三年帶著小孩四處尋醫(yī)的艱苦歷程，讓葉長天幾欲落淚。

　　匆忙吃完飯，葉長天打電話給陶藝龍，叫他約黃老師明天早上到達時工作室面談。不一會，陶藝龍回電話說約好了，并問葉長天是不是真有把握做好這個設計。

　　“現(xiàn)在還沒有十足的把握，我一會去兒童醫(yī)院看看，那里有兒童康復科，看完應該就差不多了?！比~長天回答道。掛了電話、跟余芬打了聲招呼，葉長天隨即趕赴邊州兒童醫(yī)院。

　　到了康復科和神經(jīng)科所在的三樓，發(fā)現(xiàn)那里的情形遠比他想象的糟糕。因為尚未到兩點，醫(yī)生們還沒上班，走廊里到處都是候診的人——有十來歲、坐在椅子上張大嘴巴發(fā)呆，無論他旁邊的爸爸對他說什么都毫無反應的大男孩；有五六歲大、在走廊上來回走著卻不停用雙手拍打自己腦袋的小女孩；有躺在嬰兒推車上四肢緊縮、雙拳緊握的小寶寶……那些大人們，則很多都是眉頭緊鎖、滿臉愁容。

　　葉長天的心像掛了幾十斤的鉛球般沉重，不忍再看，便找了個墻角靜靜地站著。

　　“?。　币宦暸说捏@叫突然響起，葉長天順著聲音看過去，一個奶瓶掉到地上，滾動著，水灑了一地——應該是被婦人懷里的小寶寶揮手打翻的吧。葉長天見她左右沒人幫忙，趕緊跑了過去，從地上撿起奶瓶，對婦人說道：“你抱好小孩，我來幫你沖奶吧！”婦人抬起頭看著他，愣住了，顯然是對葉長天這個小年輕的出現(xiàn)感到不適應。

　　葉長天朝她微微一笑，半蹲下去拿起椅子上的保溫瓶，扭頭說道：“不過我不知道該加多少水?！?p>　　小孩在自己懷里哭鬧著，急需沖奶喂小孩的婦人別無選擇，只好從放在椅子上的背包里摸出一個透明水瓶，遞給葉長天，同時說道：“這是冷水，加到80，再加熱水到120?！薄袄渌拥?0……再加熱水……到120?！比~長天一邊重復著婦人的話一邊小心翼翼地往奶瓶里倒水，弄好后問道：“可以了嗎？”

　　“可以了——寶寶不哭啊，奶奶（兩字均是第一聲，下同）馬上就來了——你再倒四勺奶粉進去?！眿D人指了指椅子上的奶粉罐。

　　“好！”葉長天打開奶粉罐的蓋子，用里面的小勺子舀起奶粉，耳邊響起婦人的提醒：“要把奶粉刮平?！比~長天看著勺子上冒尖的奶粉，明白了婦人的意思，卻不知該怎么做，抬頭用求助的眼神望著婦人。

　　“罐子邊上有個凸出來的地方，喏…對的就是那里，勺子在那里刮一下?！眿D人指揮道。葉長天照著婦人的指示刮平了勺子上的奶粉，然后小心翼翼的往奶瓶里倒，“一勺……兩勺……三勺……四勺……搞掂！”葉長天再次看著婦人，等待指示。

　　“擰緊奶嘴、蓋好蓋子，就可以了?！眿D人說道。

　　“好的！”葉長天弄好后，把奶瓶遞給了婦人。婦人拿到奶瓶，用力搖晃著，同時安慰仍在哭鬧的小孩：“小豆子的奶奶馬上就來咯，小豆子馬上吃奶奶咯……”眼見奶瓶里的奶粉徹底溶解，她用摟著小孩的左手拔開奶瓶蓋，然后右手把奶嘴輕輕塞進小孩的嘴里，小豆子瞬間安靜了下來。

　　葉長天舒心一笑。

　　“不好意思——謝謝你啊小兄弟！”婦人終于想起來該感謝人家。

　　葉長天笑著回應道：“大姐不用謝，反正我也是閑著?！?p>　　“那你……”婦人本能的想問他來這里干什么，但瞬間又覺得自己不該多事，便突然住口了。

　　“我是做室內設計的，來這里參觀學習——有個客戶想開間兒童康復中心，我沒接觸過這樣的地方，所以就來這里了解一下?！比~長天主動說道。

　　“這里沒什么好的，你該去那些私人機構，才……”婦人說著說著，又突然住口了。葉長天這次實在搞不明白，愣了愣，見大姐還不說話，就問道：“大姐怎么了？”

　　大姐猶豫了一下，說道：“你該不會是醫(yī)托吧？”

　　“醫(yī)托？”葉長天詫異道，隨即明白了大姐家擔憂，笑著說道：“我連客戶的面都還沒見到呢，純粹就是過來了解一下的。我在網(wǎng)上查了資料，我們國家有很多……呃，很不幸的小孩，所以我希望能幫一下這個客戶?！?p>　　“不幸的不單是小孩，是整個家庭?！贝蠼阃鴳牙锍阅痰膶殞?，神情哀痛。

　　“嗯，我看了一篇小孩媽媽寫的康復日志，確實……整個家庭都很苦?！比~長天悲切地說。

　　大姐感受到了葉長天言語表情里流露出來的真情，心里感到一陣溫暖，勸說道：“私人機構收費都很貴，而且不能用醫(yī)保，你一個設計師也幫不了什么，何苦要面對這些苦難?！?p>　　“能用錢解決的問題就不是問題，”說完，葉長天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希望我這個客戶是個醫(yī)術高超、宅心仁厚的好人吧——他應該是個好人，聽說他是賣了房子來開康復中心的?！?p>　　“哦？天下間還有這樣的好人??？”大姐半信半疑。

　　“好人還是有的——哦不說這個了，再說下去大姐又要以為我是坑蒙拐騙的醫(yī)托了，呵呵”葉長天笑道。

　　大姐也笑了：“醫(yī)托沒有你這么好的演技吧——啊不是，醫(yī)托的演技沒有你的——也不對！”大姐又著急又羞愧。

　　“醫(yī)托的演技還達不到真情流露的高度?！比~長天不想她難堪，故意指著椅子上的瓶瓶罐罐問道：“大姐我?guī)湍氵@些東西都裝回袋子里吧？”

　　“好，謝謝！你怎么稱呼呢？”婦人徹底放下了對眼前這個熱情善良又通情達理的年輕人的戒心。

　　“我姓葉，樹葉的葉?！比~長天回答道，沒有問婦人叫什么。

　　“我姓李，李月?！眿D人主動說道。

　　“李姐，你一個人帶著小孩來醫(yī)院??？”葉長天問道。

　　“小豆子的爸爸要上班啊，老人家年紀大了，我不想他們折騰來折騰去的。其實也沒什么——媽媽的小豆子最乖了，呵！”李月慈愛地看著懷里的寶寶。

　　過了會，醫(yī)生們上班的時間到了，康復室的大門也打開了。有個醫(yī)生站在門內，大聲喊著患者的名字；連續(xù)喊了十個、等他們都由家長帶進康復室后，醫(yī)生關上了門。

　　在醫(yī)生開門喊人的短暫幾十秒，葉長天在門外“偷偷”把康復室里頭的情形看了個大概——臨窗邊擺著一排藍色的按摩床，其它空地上擺放著許多諸如滾筒、三角墊、瑜伽球之類的訓練器械；地上是綠色的塑膠地板、天上是60×60的礦棉板天花。

　　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無趣得不能再無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