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書信
皇宮里閑人多，所以總覺得時間過得慢些。距離安少平被任命為京都尉才過了一個月，宮里人卻覺得已經(jīng)過了很久。暑熱已過，寒秋將來。
周若雪已有孕四個多月了，隆起的腹部已經(jīng)遮掩不住，時常能見到小腹隆起的太子妃在東宮和御花園來回走動。若雪倒還淡定，太子和綠衣更加小心謹(jǐn)慎，綠衣和鄧啟幾乎寸步不離，太子一有空也時時陪伴。
今日，宮里收到了府西太子妃娘家寄來的包裹，是一封家書和若干包若雪喜歡的零食。由于路途遙遠(yuǎn)，寄來的多是干果和蜜餞類可以長期保存的食物。太醫(yī)們說孕婦要少吃這類的東西，所以綠衣喜滋滋地接收了這些零嘴。家書是周夫人親自寫給女兒的，信中寫到。
若雪吾女：
由于你父四處為官，你自幼隨我們輾轉(zhuǎn)各地，但就是沒在京城居住過。已經(jīng)過了大半年，不知京城的氣候和飲食你是否已經(jīng)適應(yīng)，我買了些你兒時喜歡吃的零食隨信寄給你。雖然臨近秋天，天氣漸涼，你要注意加衣物。父母不在身邊，汝要照顧好自己，適應(yīng)周圍環(huán)境。
十多天前，我上街準(zhǔn)備買幾匹布做新衣。在一家布料店發(fā)現(xiàn)兩匹布顏色大不一樣，詢問店家得知居然是關(guān)中錦。由于關(guān)中錦顏色艷麗，而府西人喜素，這批布賣得并不好，剩下最后兩匹了就便宜出給我了。衣服做好后，汝父不喜言太過俗麗，但真穿上后他卻很開心，說是我們小時候穿過的料子。時隔多年，能以這么實惠的價格在他鄉(xiāng)買到關(guān)中的衣料真難得。
家中實在沒發(fā)生什么大事，日常瑣事絮絮叨叨勿怪，父母安好勿念，問太子殿下安。
若雪看完信，感嘆良多。太子問：“岳母信中說了些什么？”
若雪笑笑道：“母親在府西以很便宜的價格買到了兩匹關(guān)中錦，做成了衣裳他們都很喜歡。另外，他們給我寄了些愛吃的零嘴?！?p> “哈哈，小事見真情，岳父岳母也是熱愛生活的人??！只可惜寄來的那些吃食都給綠衣姑娘了，其實本王也想嘗一嘗呢。”太子笑道。
綠衣聽言，連忙拆了幾包寄過來的零食，每包取了些放在小盤中呈了上來。若雪這下開心了，也不用誰喊，和太子一起吃了起來。雖然有違醫(yī)囑，但看若雪燦爛的笑臉，誰忍心責(zé)怪她呢。
“還有，母親問太子殿下安?！比粞├^續(xù)說。
“太子妃也替本王向岳父岳母問安?！碧舆B忙說。他好像想起了什么，起身回自己的大屋翻找一陣又回到若雪房。太子遞給若雪一塊吊墜，晶瑩剔透，品相很好。太子道：“這塊吊墜是當(dāng)年姬家給母后準(zhǔn)備的陪嫁之物，用產(chǎn)自關(guān)中的暖玉雕琢而成，戴在身上似有暖意。我們大婚后一直未能拜會岳父岳母，這也是本王的一份心意，卿替我捎給府西吧。”
“臣妾謝過殿下，殿下如此用心，臣妾父母一定會很喜歡的?！比粞┻B忙起身拜謝。太子笑著點點頭。
于是若雪開始寫回信，寫好后她把回信和太子送的吊墜放在準(zhǔn)備好的小盒子里，同放在盒子里的還有給母親寄過去的京城特產(chǎn)之類的尋常東西。小心裝好后，若雪將盒子遞給綠衣，綠衣再轉(zhuǎn)交給府西過來的仆人。
做完這些，若雪和太子一起在宮中散步，兩人邊走邊聊，有家人陪伴，走得遠(yuǎn)了些也不覺得累。兩人走到了通往后書房的小路上，若雪注意到有位穿著朝服的大臣匆匆忙忙地走在路上，走進(jìn)了才看清是一臉焦急的兵部尚書孔藍(lán)。
孔藍(lán)也注意到太子一行，連忙走近后躬身施禮：“臣參見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p> 太子問：“孔大人怎么這個時辰還進(jìn)宮，可是發(fā)生了什么急事？”
孔藍(lán)滿臉苦悶，但他也不敢細(xì)說：“陛下緊急召集臣等進(jìn)宮，好像是哪個都尉出了點事。”
“都尉？那是你們兵部管理的人啊，孔尚書等會兒可要好好應(yīng)答?！碧映谅暤?。
孔藍(lán)往地下一撲，哀求道：“雖是這樣說不錯，但那些外京武官，臣隔得遠(yuǎn)，實在管不到啊?！?p> 外京武官？若雪聽此一言，想到很多人。
“他到底犯了什么事？本王幫你尋思尋思?！碧诱f。
“妄議朝政?！笨姿{(lán)低聲說。
“這可是重罪！國有道，則庶民不議，況朝臣乎？”太子嚴(yán)肅地說。
“王駿一向老成持重，臣也沒想到他竟然會如此大逆不道?！笨姿{(lán)哀嘆不已。
王大人？若雪已猜到了七八分。
“如今是太平盛世，父皇也是有為之君，絕不會冤枉一個好人?？状笕艘膊槐靥鄵?dān)憂?！闭f罷太子扶起孔藍(lán)。
“謝太子殿下寬慰老臣。老臣還要去面見圣上，先行告退?！笨姿{(lán)施了個禮，往后書房趕去。
看孔藍(lán)走遠(yuǎn)，太子問若雪：“太子妃可曾見過王駿將軍？”
“不敢隱瞞殿下，臣妾父親在南國做布政使時，曾與王將軍共事，兩人相熟，臣妾也見過將軍幾次?！比粞┑?。
“卿覺得此人如何？”太子試探道。
“臣妾覺得王將軍為人謹(jǐn)慎，亦是正直忠誠之人?！比粞蒯斀罔F地回答。
太子點點頭：“王將軍一直在外京為官，本王雖未曾見過。但素聞此人高潔又正直，恐怕這次是得罪誰了?！?p> “但愿如殿下所說，皇上會主持正義，秉公辦案！”若雪道。
“有些事只怕是身不由己啊。”太子陷入沉思。
孔藍(lán)趕到后書房時，吏部尚書林笑功、御史臺卿宋木清、監(jiān)察御史向瑞都已經(jīng)到了御前?？姿{(lán)走到成宗面前磕頭賠罪：“臣姍姍來遲，請陛下恕罪?！?p> 成宗神色嚴(yán)峻但也未加責(zé)怪：“孔愛卿家住得最遠(yuǎn)情有可原，起來說話吧。”
“謝陛下隆恩。”孔藍(lán)趕緊起身站到一旁。
等他站好，成宗開始說話：“傳你們來的旨意里也說了，有人舉報南國都尉王駿妄議朝政，具體就由收到舉報信的向御史說吧。”
“臣遵旨！”向瑞出列開門見山地開始敘說，“昨日有人將一個大信封送到我家中，我拆開一看是一封舉報信。舉報人自稱與南國都尉王駿家的仆人相熟，經(jīng)常聽到那個仆人說‘他家老爺由于落選京都尉憤憤不平，指責(zé)陛下偏愛寵臣，用人不公，以稚子為帥?！虼伺e報人與這個仆人套近乎，最終取得了一封據(jù)說是王駿大人寫給好友的信?！?p> “貴為德，你把舉報信和王駿書信的拓印件發(fā)給諸位愛卿。”成宗道。
孔藍(lán)接過發(fā)給他的信細(xì)細(xì)閱讀，信中寫道。
府西周大人親啟，
王駿的家族不甚興旺，晚來才得一女，已經(jīng)嫁入京城，育有一子?？上О闯幸?guī)矩，外京官員不得隨意入京，因此自女兒出嫁后未曾相見，新添外孫也未在身邊，著實遺憾?，F(xiàn)太平盛世，不興武功，雖王駿愿老驥伏櫪馬革裹尸，一介武夫也只怕建功立業(yè)無望。臨近告老只愿能進(jìn)京與女兒團(tuán)聚，能有一尺寸之地了此殘生。
近日，聽下官在京為官的朋友說，吏部林公欲舉薦我為京都尉，但陛下以我年老為由予以駁回，最終任命晉國安公的幼子為都尉。想我王駿為國戍衛(wèi)外京三十余年，夙興夜寐，唯恐托付不肖，一日不敢耽擱，今年老終為陛下所棄。
朝中之事，下官本不應(yīng)妄議。當(dāng)今圣上輕視外京舉世皆知，周公與我皆出寒門，故在外京任職多年終不得登寶殿為官。想那安少平年幼無知，未見有半點功績。下官聽說此人為人狂放不羈、行為放誕，若非安公愛子，此人何能一飛沖天，年少即位居高位。任人唯親如此實在令我等寒心。
下官已近告老之年卻諸事不順，唯有周公與我相熟，能為我一解煩憂。
看完信，孔藍(lán)冷汗涔涔。成宗對外京官有提防之心，王駿信中如此直言成宗用人唯親，外京官貶謫朝政實在犯了皇帝的大忌，他身為兵部尚書，是王駿的頂頭上司難辭其咎。
成宗觀察著朝臣的反應(yīng)，開口道：“諸位愛卿怎么看??？”
林笑功搶著問：“陛下，此信的真?zhèn)慰捎泻藢?？?p> 宋木清接話道：“林大人，御史臺保存了所有四品以上文武官員的筆跡，已備將來不時之需。向御史接到舉報信后知道這件事非同小可，他向臣匯報后，臣馬上找來筆跡專家，將王駿將軍預(yù)留的筆跡和這封信比對，證實確為王將軍親筆?！闭f完，他把王駿預(yù)留在御史臺的筆跡呈交給成宗，成宗并沒有看直接轉(zhuǎn)給在列的大臣，諸人看了筆跡確實一模一樣。
沒與人說話了，孔藍(lán)繼續(xù)冷汗連連，林笑功悵然若失。這時成宗開口：“王駿本出身寒門，投身我朝后，屢受國恩，提拔不斷，已為三品大員。此人非但不感恩朕的拔擢之恩，今因為朕的任命未遂他愿就妄議朝政，狂悖至極！如此之人大逆不道之人，怎能躡足朝臣之中！吏部和兵部用人不察，著實應(yīng)深刻反省！”
“陛下！老臣用人不當(dāng)，請陛下恕罪！！”孔藍(lán)一把跪倒在地，連連磕頭，滿屋都是他的求饒和磕頭聲。本來站著的林笑功看著孔藍(lán)積極認(rèn)錯的樣子，也只好跪下配合一下他。
成宗沒理這兩人，問宋木清：“御史臺可查清，這收信人會是誰？”
宋木清謹(jǐn)慎地說：“信中提到‘府西周大人’，王駿又自稱‘下官’，應(yīng)該是在府西任職的官位比王駿高的人?！痹趫龅乃腥硕贾浪f的誰，畢竟府西官職比王駿還高的只有一人，那個人又碰巧姓周。
成宗也不繞圈子，他問林笑功：“朕記得，王駿和周同曾在南國共事吧？”
林笑功也不隱瞞：“陛下說得對，周同任南國布政使時，王駿為南國都尉?！?p> 成宗思考一陣道：“朕多年沒有整肅過外京的官風(fēng)了，不料如今已藐視朝廷至此。御史臺把所有證據(jù)整理整理送交刑部，讓尤景云好好查清楚，王駿到底寫了多少封這樣的信，收信的人有誰，他們是如何回信的。務(wù)必徹查清楚！吏部和兵部需認(rèn)真配合，決不得干擾刑部辦案！”
林笑功聽完心中一驚，皇帝這是要借著這個由頭整肅朝廷、樹立權(quán)威，官場恐怕又要掀起一場風(fēng)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