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男子拿起手邊的珠子,用力攥了攥,像是在琢磨什么。
白盞想著,他也許會問:“你怎么證明這是你的。”這種找失主的常見套路,白盞向來得心應手。
例如白弈偷煉的藥,冬青私藏的山貨……她總能成為這些東西的新主人。
可是黑衣男子并沒有這樣問,他只說:“這是我的?!?p> 臉皮好厚啊……
白盞心里想,可是,又要怎樣證明是自己的呢?難道要說這顆珠子里面是一只熊妖的靈魂,那只熊妖非常兇猛,要是珠子破了,他是會出來殺人的。然后把小腿上的傷給他看,讓他相信嗎?
“這東西對我們很重要,你開個價錢,我們買?!钡窍上铝藥状紊胶螅H懂人界的彎彎繞繞,但也難得見他繞一次。
白盞在旁邊點頭,期待地看著隔壁桌的黑衣男子。
黑衣男子干脆將珠子揣進懷里,冷冰冰地說道:“不賣!”
白盞一拍桌,整個人站起來,受傷那條腿踩在椅子上,拿出福嬸打架的氣勢,“你小子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知道這兒是誰的地盤嗎?”
黑衣男子并不理睬,眼睛盯在一塊醬牛肉上,像是在研究牛肉的紋路。
白盞嗓子扯的生疼,在破音不破音的邊界來回試探,見黑衣男吊兒郎當?shù)臉幼?,心火一下子燒起來了?p> 她瘸著腿走向黑衣男,一把揪住他的領子,趴在他耳邊小聲說:“想死嗎?”
說完卻感覺胸口被什么東西抵住,低頭一看,竟是一把亮閃閃的匕首,黑衣男學白盞的樣子,附到她耳邊說:“人不大,脾氣不小。”
白盞有些佩服,這匕首對她構不成威脅,只要她愿意,甚至可以在下一刻送黑衣人歸西,但是她還沒有見過能不動聲色將匕首抵在她胸口的人。
閉上眼睛,仔細嗅嗅,這人是藥草的味道。
可這動作實在太……,白盞被登仙一把抓了回來。
“聞什么呢?”雖然這樣問,但是登仙清楚,白盞不怎么能記住人臉,卻總能通過味道分辨誰是誰,但對誰都要聞聞這種習慣,實在是該改一改。
白盞在鼻子前面揮了揮,又猛吸了兩口氣:“沒錯,就是這個味兒?!?p> “認識?”登仙想不出在哪里見過見過這個人。
“鳥味兒?!钡窍傻奈兜浪闶前妆K的安全感,雖然比起幫手,登仙更像甩手掌柜,但想到他可是神鳥,就會安心許多。
登仙無語,第七百八十二次琢磨著烤了這個人,大概,會好吃吧。
“各位,別激動啊,你們是不是在找這個?!毙『邮掷锱e著妖珠,小心翼翼地說。
白盞有些驚訝,拿出透過妖鏡仔細看那枚妖珠,果然有熊的樣子。
她對登仙說:“沒錯,是這顆?!?p> 這次輪到登仙去揪黑衣男子的領子,“把那顆珠子給我?!?p> 白盞抄著手,欣賞著登仙為數(shù)不多咬牙切齒的時刻。
在場的其他人紛紛愣住,小河問:“登仙大人瘋了?”
白盞伸出右手食指搖了搖,“不不不,這妖珠是巫牙山的東西,出任務都是壽春鳥保管,裝入靈魂就由捉妖師或者判官保管,妖珠遺失是大事,拿不回來,這廝免不了一頓皮肉之苦?!?p> 想到登仙被打的樣子,白盞居然有一絲快樂。
黑衣男子十分頭痛,“這就是巫牙山的待客之道?”
“客?”
巫牙山還會請人做客?
登仙略有懷疑,考慮到這人也跑不了,這才松開手。
黑衣男子從懷里掏出那顆珠子,遞給登仙,登仙看了看,又遞給白盞。
白盞從珠子里看出了掌門那張傻臉,突然想到巫牙山好像的確有這么種邀請函,只不過掌門這些年從沒請過誰,導致大家都忘了這種東西。
白盞將珠子還給黑衣男子,拱手賠禮道歉:“巫牙山判官白盞,多有得罪?!?p> 登仙不說什么,又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樣子找地方坐了。
黑衣男子也拱手:“北境裴安?!?p> 坐他對面的青衣男子終于放下筷子,說出了他的第一句話:“北境唐東?!?p> 白盞登仙對視一眼,異口同聲丟下四個字:“沒聽說過。”
裴安和唐東并不生氣,甚至還笑了笑,唐東說:“一會兒,可否請兩位帶路,這巫牙多殿宇,我們怕誤闖失禮。”
“這好說,我倒是想問,掌門請你們來是什么事情?”
唐東嘴里塞滿了肉菜,嘟嘟囔囔地說:“朝廷命我們成立轄妖司,專管妖族事務,掌門聽說后,特邀我們來此,說要送我們一些寶物?!?p> “胡說!”白盞有些惱火,巫牙山怎會容許人族插手妖族事務,如此這般,天下豈不是要失去平衡。
唐東嚇得嗆住了,用力咳嗽,裴安遞給他一杯水,他便大口喝了。
“妖這種東西,你們應付不來。”白盞冷冰冰地說:“我還是勸你們,該回哪里回哪里,不要等到尸骨無存再后悔?!?p> 是威脅嗎?是討厭嗎?
比起這些,白盞更能想到的是自己是怎樣以人類之軀,鮮血淋漓地活下來。
超出了族群該有的界限,也許就是所謂的踏入地獄。
裴安皺眉:“沒關系,有些事,總要有人做,必須要有人做。”
回到巫牙山,白盞先將妖珠存入了萬寶閣,里面成千上萬的妖珠,有三顆,出自她之手,每一次,幾乎都是搏命。
這種事,白弈她們做起來也會這樣吃力嗎?
會嗎?不會嗎?為什么白弈以前能輕松取回妖珠,卻在最后付出了雙腿的代價。
白盞想了想,又將妖珠偷偷裝進了自己的荷包。
登仙已經回到守春林,白盞總覺得自己那里冷冰冰的,干脆又去鬧騰白弈。
冬青守在門口,見白盞回來,囑咐她:“昨晚發(fā)作過,擔心了你一晚上,現(xiàn)在剛睡下,你小點聲?!?p> “知道了。”
“那我先走了?!?p> “對了,冬青。掌門請?zhí)茤|和裴安的事,白弈知道嗎?”
冬青表情有些僵硬,微微點頭,“她知道。”
白盞也點點頭,輕手輕腳進了大殿,眼見藥爐還在燒,桌子上擺著不少她沒見過的藥材,好奇心發(fā)作,上前一頓擺弄。
“不怕有毒?”
白盞回頭看,白弈正撐著身子笑著看她,“你又不是白心,粗心大意最后把自己毒死,能這樣放在桌子上,肯定都是好藥?!?p> “給你和登仙熬的,快喝吧?!?p> “你就別費心給登仙做這做那,他不會領情的?!?p> “沒關系?!卑邹姆鲋猜呦聛?,雙腿已經不再疼痛,但是痛苦好像有記憶,牢牢生長在雙腿上,每走一步,都能想到那種痛苦。
白盞沒有上前攙扶,因為知道白弈很討厭這樣。
她淡淡地問:“轄妖司的事情,你準備怎么做?”
“殺?!币粋€字帶著上升的語調飄出來,那么漫不經心。
“白弈!”
“開玩笑啦,可能掌門有他的打算吧。”
白盞絕對不相信,白弈會無動于衷,一旦巫牙山的地位被動搖,白弈的計劃也會被破壞,白弈不會允許這種事情發(fā)生。
“那兩個人,你認識嗎?”白弈問。
白盞離開北境已經十二年,當年也不過是個五六歲的孩子,哪里記得那么清楚。
仔細想想說:“唐東大概是唐虎將軍的孩子,裴安我沒有印象,但既然姓裴,應該是皇室子弟,我離開時,皇帝沒有這個孩子,看他的年紀不像比我小,應該是哪個王爺?shù)暮⒆??!?p> 白弈點點頭。
白盞說道:“話說擒賊先擒王,動手先動裴安。”
白弈眼中帶著欣喜和驚訝,問道:“你這次出去,變了很多。”
白盞從荷包掏出那顆妖珠,“熊妖賀轍,殺幾個人是小事情?!?p> “再制服恐怕要傷幾個捉妖師吧?!?p> “這不是好事嗎?”
“阿盞,你到底怎么了?”白弈突然害怕起來。
白盞手指在杯口劃了一圈又一圈,有些哽咽地說:“你對我,我對你,都是坦誠的吧。巫牙山巔,再也沒有比我們更壞的生靈,雖然一直笑嘻嘻的待人接物,但要是沒那點心愿,我們早就灰飛煙滅了。所以,你的心愿和我的心愿,互相幫忙吧。”
白弈一把將白盞攬入懷中,一滴熱淚滑下,“你從來都不是。”
白弈想到十二年前雪地里縮成一團的小白盞,突然一陣自責,如果當時能一直保護好她,如果當時她做到了當時的承諾,該有多好。
可是一眨眼,就走到今天了嗎?
那好吧,比起在腥風血雨中苦苦掙扎,不如掌握主動,去做操盤手,掌握別人的命運。
白弈拿起滾在地上的妖珠,緊緊攥在左手心,輕拍了兩下還在顫抖的白盞,繼而左手用力。
妖珠發(fā)出清脆的破碎聲,一縷金黃色的煙飛出大殿。
過了很久很久,白弈才感受到左手的疼痛,左手已經布滿傷痕,往外滲著血。
白盞一言不發(fā),從藥柜取出傷藥,仔仔細細地清理著白弈的傷口。
這場爭端的始作俑者們,比誰都像殘兵敗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