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胸中有案

　　他雖不理后宅俗務(wù)，但也容不得這起子奴才下人在他眼皮子底下作祟使計。

　　“采苓?！奔卧螺p喚，采苓應(yīng)聲捧上來幾本賬目冊子，她接過了遞給王爺，說道：“王爺您瞧，賬本上圈了紅圈的，都是開銷有誤的?！?p>　　李承澤一一翻看過，見賬目中有貓膩的地方全都被細挑了出來，還有買辦采買時里外合謀，貪墨藏掖的各項物事，不由得臉色一沉：“竟如此膽大妄為！”

　　嘉月見王爺并不知道此事，心中若有所思，沉吟片刻，索性挑明了開門見山的說道：“這上面沒有幾筆是清晰明目的，好些都被巧妙地遮掩了過去，他們仗著自己是府內(nèi)的老人，少有人過問的，蘇姨娘身份又……即便是想管也不好管，只好顧著情分臉面通融著，便這么明目張膽的弄權(quán)搜刮、欺上瞞下。”

　　李承澤自然也明白嘉月的意思，眉頭不自覺地一皺，神色轉(zhuǎn)瞬冰冷：“這些爛賬！他們真是好能耐啊?！彼荒祭溲砸痪?，房內(nèi)下人莫不低頭噤聲。

　　嘉月微微一笑，又從采苓手里拿過另一本冊子，調(diào)轉(zhuǎn)了話頭道：“王爺先看看這個?！?p>　　李承澤接過翻看了幾頁，不由得失笑：“你倒想的出來?！彼а劭粗卧?，嘴角抿起幾分好笑，虧得這樣刁鉆的腦袋才能想出這樣的法子。

　　嘉月正了神色，誠懇道：“府中積弊已久，需一劑猛藥才好痊愈。這么幾個人，終究是后院內(nèi)里頭的事兒，王爺何必操心，還是讓我來處置罷。”

　　李承澤慢慢的點了點頭，露出贊成之意，目光凝在她的臉上：“如此便再無甚么不妥，你即是當(dāng)家主母，就按你自己的主意管家就是，若還有不消停的，我便一并收拾了?！?p>　　“謝王爺。”嘉月喜孜孜的繼續(xù)用飯，一口接著一口，李承澤瞧她進的香，自個的胃口也開了些，又盛了一碗粥吃了個干凈。

　　欣然飯畢，采苓端了一盞清茶進來，她接下輕呷了一口，齒頰留香，心情愉快之際，一個門口的小丫頭面有難色的進來通傳道：“王爺，王妃，蘇姨娘來了?！?p>　　李承澤微蹙眉，嘉月放下茶盞，發(fā)話：“快請她進來。”

　　須臾，蘇姨娘身著一身桃紅色的纏枝石榴花的束腰軟襖，身姿窈窕的走進來，盈盈地說：“王爺安好，王妃安好?！钡皖^福身下拜時，珊瑚細珠串在鬢角微微搖曳，只覺熒熒燭火下，她的面容燦若云霞。

　　“你怎么來了？”李承澤問。

　　“晨昏定省，早晚問好，這是規(guī)矩?！碧K氏和順溫婉回答道，又抬頭滿臉委屈的看向李承澤，神情間頗有幾分嬌羞怯怯：“王爺好些時候沒去望汀閣了……”

　　嘉月掃過蘇氏的面額，神色不明，采苓為首的幾個丫鬟不由得心下冷笑連連。

　　李承澤微冷了臉一言不發(fā)，他不著痕跡地望了嘉月一眼，細察她似有不悅，眼底隱然無奈。

　　蘇氏等了半響也沒瞧王爺說話，有些尷尬，忐忑的另轉(zhuǎn)了個話頭：“我還有一樁事，想請王爺裁度……眼見著快開春了，府中上下都需重新裁制新衣，可是還依照往常的份例？”

　　李承澤神色愈發(fā)冷淡，輕抿了口茶，“內(nèi)宅一應(yīng)事物都由王妃做主。”又轉(zhuǎn)而看向嘉月道：“你來拿主意罷。”

　　聞言，蘇氏狠狠咬住了銀牙，絞緊了手中的帕子。

　　嘉月冷眼看著蘇氏的作為，并不生氣，向她露出冷淡笑意：“蘇姨娘果真細心，是我的疏忽了，我明兒個會吩咐管事的去安排的?！?p>　　蘇氏一口氣卡在喉嚨里，勉強笑道：“是?！?p>　　李承澤大掌一揮，“天色不早了，你也下去罷。”

　　“是，薰兒告退?！背隽碎T，蘇氏笑容隱去，陰沉著臉回去了。

　　又過了好一會兒，棲梧居吹了燈，已然是歇下了，一個小丫鬟在外屋的門外探頭探腦。

　　晨初，嘉月醒來已經(jīng)是辰時三刻，王爺上朝去了，還沒回來。屋外候著的丫鬟們聽見動靜，進來掀帳掛幔，伺候洗漱。

　　丫鬟們悉心服侍主子梳妝穿戴完畢，坐到桌邊，采苓一邊給主子添了一碗棗兒熬的粳米粥，一邊道：“昨夜，蘇氏來的著實巧了點?！?p>　　采萍一聽，忙贊同道：“就是就是，她怎么知道王爺什么時候用完膳？早也不來晚也不來，竟就這么巧了？顯見是早早打發(fā)了人在棲梧居門口探問消息，一有消息就去通報的！”碧桃、芳芷也連連點頭附和著。

　　采薇聽著思忖了片刻，斟酌道：“要我說，蘇姨娘使手段不重要，重要的是王爺?shù)男脑谏趺吹胤?，我瞧王爺日日來咱們院兒歇息，書房?nèi)外伺候著的，一個丫鬟也沒有的?！?p>　　嘉月看了她一眼，那目光幾乎算得上是贊許。

　　采萍嘟了嘟嘴，“倒也是這理?！?p>　　用過早飯后，外頭門口的丫鬟通傳說：“蘇姨娘，云姨娘請王妃的安來了?！?p>　　嘉月略有些興味的挑了挑眉，吩咐道：“就說我晨起不適，頭疼的厲害，不便見人。大冷的天何必過來，也不必拘這些俗禮了，叫回去罷?！?p>　　丫鬟一怔，旋即欠身答應(yīng)，退下去傳話了。

　　外頭的蘇氏和云氏聽了丫鬟的回話，皆不覺一愣。云氏很快回過神來，轉(zhuǎn)而溫和道：“既如此，請王妃好生保重身子，我們改日再來請安。”

　　丫鬟向她們福了福身，“兩位姨娘慢走?！?p>　　出了棲梧居，蘇氏強忍著羞憤，心頭一陣冒火，目光恨恨道：“得了三分顏色就來我跟前耀武揚威，想在我頭上逞威風(fēng)，休想！我看她幾時跌落下來！”

　　屋內(nèi)，采苓用茶盤捧了一碗茶過來，又端上一碟新鮮果子，遲疑了一下，還是問：“小姐為何拒了她們，如此怕是有什么事?！?p>　　“不放一把火，怎么讓對方露出狐貍尾巴來？”嘉月彎起嘴角，眸子幽深明亮。

　　聞言，采萍眼放精光，躍躍欲試：“那小姐現(xiàn)下打算怎么辦？”

　　“這事可不簡單?！奔卧屡踔璞K掀開茶蓋刮了刮茶沫子，輕啜了一口：“且說府內(nèi)管事的偷奸?；?，從中貪墨，底下人若真是盡忠職守買了好的奉上來，不僅明面上打了管事的臉又斷了人家財路，那起子人又豈會與他善罷甘休？如此久了，大家也都學(xué)著裝聾作啞了?！?p>　　“那把這起子人統(tǒng)統(tǒng)打發(fā)了，再揀出幾個本分老誠的提上來，現(xiàn)下殺雞儆了猴，想必日后他們也不敢再做！”

　　“哪怕是現(xiàn)下?lián)Q了這一批，一日兩日不敢如何，但這肥差握在手上，時日長了，也難保干凈的。”

　　采萍呆呆地發(fā)愁：“那可怎么辦？莫非就沒治他們的法子了？總不好我們派了人整日里盯著外頭采買們做事罷？”

　　采微在旁瞧著，含笑看著主子：“瞧小姐的樣子，像是已經(jīng)想定了是不是?！?p>　　嘉月滿意的看了她一眼，放下茶碗，“什么人做事不重要，端的看如何管制才好?！?p>　　幾個丫鬟面面相覷，嘉月不疾不徐道：“若做主子的賞罰隨心，那些個下人們自然心里沒底，怕出了些許差錯被卸了差事而有后顧之憂，無法全心全意替主子辦事，但若制定下章程，什么差事什么職責(zé)分明，專司其職，大家盡心盡意行好自己分內(nèi)之事，又可將一言一行都籠在章程里。”

　　采苓有如醍醐灌頂，漸漸提起了興致：“妙啊。這樣他們再也不敢任意推脫，也不好再偷奸?；　?p>　　“光這樣，還是不夠，既是采辦們需去官中領(lǐng)錢采買物件，不如讓他們向賣家討要進貨單子，一一羅列仔細再交至官中，好教兩相佐證，互相監(jiān)督掣肘，這樣省了監(jiān)管的力氣，也便于日后盤查。如此下來，倘若帳不相等，就是當(dāng)中出問題了。”

　　“這樣那些瞞神弄鬼的法子就無計可施了！”采薇眸子閃了一下，若有所思，又問道：“昨日小姐跟王爺說得，難不成就是這事？”

　　嘉月點了點頭，微瞇眼睛，“這事若能成，倒能省不少心?！?p>　　采萍很狗腿的拍馬：“小姐真聰明，小姐真能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