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青絲入畫

　　陽光如輕綢軟緞，帶著薄薄暖意，庭院內(nèi)種的十六棵花樹開得正盛，翠紗窗櫳下，嘉月讓丫鬟支了繡架，窗外花枝影影綽綽映在繡布上。

　　竹青簾子一動，采萍端了用烏梨木雕的小茶盤進來，嘉月聞聲頭卻沒抬，依舊細(xì)扎著眼前的繡像，片刻才道：“我讓你打聽的事，辦得怎么樣了？”

　　采萍替她換過一盞熱茶盅，露出得意的笑臉來：“回小姐，都打聽好了?！辈善祭L聲繪色地與她講述。

　　“那孟家呀，父親雖做著四品的知府，但孟大人也是科舉出身的書香子弟，在外素有清正之名，書香人家的閨女，教養(yǎng)照理是不差的。當(dāng)初聽到自家長女要去當(dāng)宣平侯府當(dāng)人妾室，孟大人當(dāng)場就氣倒在床上，醒來后還揚言要把她從族譜上除名！誰知那孟大小姐竟也不怕，鐵了心地要入公侯伯府的門。欸，于書香門第而言，臉面就是命啊，我瞧那孟大小姐已是全然不顧念父母、家族了?！?p>　　嘉月捻著手中針線略頓一頓，沒想到孟小姐那樣端持的性子，竟有個如此跳脫且不安章法的姐姐？

　　她略有疑惑：“同一對父母所出，姊妹兩個性子怎如此南轅北轍？”

　　采萍想了想，解釋道：“據(jù)說那孟家大小姐自小隨父母在任上，沒想到嬌寵成患，釀出此這場風(fēng)波。而孟二小姐當(dāng)時因年紀(jì)尚小，路途遙遠不好顛簸勞累的，則留在祖母膝下養(yǎng)育。……哦！小姐去謝家桃花宴那次遇到的孟小姐，便是孟家大小姐孟敏蘭了?！?p>　　嘉月微微一怔，竟然是她。當(dāng)日在席宴上孟敏蘭諂媚奉承劉玉珠時，她便看出她的機靈識趣和長袖善舞。此時想來，當(dāng)時孟敏蘭身旁確實坐著一個女子，只是她當(dāng)時一副心思都在葉氏身上，倒沒有太過留意。

　　“如今這件事，已經(jīng)成了京中女眷間的笑柄，一時間，孟家女兒的閨名聲譽也愈發(fā)不好了，如今孟二小姐走到哪去，都有人借此事拿眼瞧她。”采萍有些嘆了口氣道。

　　小門小戶的女兒若有小才必有大不甘。孟家大小姐自小嬌寵，憑借著幾分聰明機靈，便恣意使性，只憑著自己一人快活，全然不顧家族的名聲、父母的臉面，深知在一個大家族里面，一個人的行為舉止影響的不僅僅是自己，乃至于是自己家族、是兄弟姐妹的榮辱興衰，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家里姐姐犯錯了，孟二小姐平白無故受牽連，也只好長嘆一聲，唏噓一回，亦無可如何了。在人前只好更安分隨時，溫柔沉默，畢竟外頭好些人都想看一出姊妹反目的好戲，若她真與長姐翻了臉，正不恰恰遂了這些人的意？不過只會使內(nèi)宅私事更置于熱鍋之上，更受眾人側(cè)目罷了。

　　嘉月捧了杯茶，輕輕撇去茶末子，目中微微含笑道：“你如今瞧事，倒清晰明白了不少?！辈绍哳H得意地呵呵一笑。

　　只是世人對女子的要求頗為苛刻，流言更無疑是刀槍劍戟，她這樣一個心思通透之人，雖顧著大局隱忍不發(fā)，但此事鬧得人盡皆知，日后談婚論嫁起來，也難免因名聲受損而艱難些，不由得讓人惋惜。

　　這段時間，嘉月瞧見這么多個不一樣的閨閣女子，真心覺得她能有家中父母兄長相護寵愛，已經(jīng)是極好的事情了。

　　持針許久，手心微微出了汗，怕弄污了綢緞，便擱下針線吩咐采苓、采薇送了清水、巾帕上前。

　　水盆里是加了玫瑰汁子的清水，采苓用玫瑰花瓣仔細(xì)撫過主子的手指，神色關(guān)切道：“這繡像小姐費心勞神地繡了十日了，如此下去怕是要傷了身子，還是歇一歇罷?！?p>　　“這幅繡像，是獻給太后娘娘的，不能疏忽。”

　　采薇道：“太后娘娘虔心向佛，小姐繡一副觀音大士像獻與她，她必然會高興的?！?p>　　嘉月“唔”了一聲，采萍在旁贊道：“小姐的繡工愈發(fā)好了，這繡像美輪美奐，栩栩如生，且這觀音頭發(fā)實在逼真！”

　　采薇上前湊近了細(xì)瞧了瞧，有些自言自語道：“我瞧著，倒不像是繡線，而像是……真人的發(fā)絲？”話一說完，她自個兒也驚著了。

　　嘉月自然看得出來，她微微一笑，淡然道：“用發(fā)絲入繡，一為表對太后娘娘的孝心，二為顯對菩薩的虔誠之心?！?p>　　采萍似是也被震到了，有些不解地問：“小姐……為何對太后娘娘如此用心呢？”

　　嘉月微微偏轉(zhuǎn)了頭，眼風(fēng)瞥了她一眼，“這話以后別再說了，這兒是王府，不是容家，一言一行具要仔細(xì)謹(jǐn)慎，不可肆意妄為。切記，謹(jǐn)言！免得惹禍上身！”

　　采萍忙忙垂首，“奴婢知錯?！痹偾娜惶ь^瞥一眼主子神情，見嘉月面上并無怒色，遂放下心來打趣道：“奴婢只是心疼您這雙手，日也繡夜也繡，都要累壞了！”

　　一時屋里眾人都笑了，嘉月亦彎了唇角，又緩緩斂去了笑容，眸光沉沉，有些低嘆道：“人言可畏，不能不忌憚些?！?p>　　采萍一下子想到了孟家的事情，一時若有所思，恭恭敬敬地答了聲“是”。

　　然而她也是有所打算的，最重要的一點，便是一個“孝”字，這樣至純至孝之舉帶來的好名聲。

　　自王爺跟她說過京中幾大家族之間似乎有所串聯(lián)后，心中便隱隱覺得不大安心，仿佛一場風(fēng)雨正在拉開序幕，可她作為后府女眷，但凡與朝政大事相干的，是一句也不會多問?？汕删颓稍冢臻T房處陸陸續(xù)續(xù)收到了一些表禮寒暄，京里京外的都有，嘉月看著擬上來的名帖禮單，似有所思，又吩咐采苓把名單記下來呈給王爺。

　　這些人打得什么主意她并不想知道，但這番舉動倒不得不防備，無論是燒熱灶，還是燒冷灶，一但柴火加多了反倒會引火上身，萬一被有心人看去聽去再大肆往外宣揚，引起了宮中猜忌，再按個名頭下來，那也是吃罪不起的。如今里外擔(dān)著這身孝名，倒可以光明正大地為避嫌計，反倒更顯得辰王府光明磊落起來，往富貴閑人的方向罷了。

　　男子在外朝堂，女子管理內(nèi)宅，一家子的安穩(wěn)，需得各盡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