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婦人所畫的紋身圖案,雖畫技拙劣,但特征一致:頂冠,闊耳,長鼻,巨獠,人眼,額頭有花紋,身有四臂兩腿,手腕腳腕都有飾品。
薛石隱和蕭伯鸞都從未見過這不人不獸的圖案。
“此乃何物?”蕭伯鸞抖了抖紙。
“官人說這是財神爺?!贬跏洗鸬?。
這是哪門子的財神?
“財神爺是這樣?”薛石隱抖了抖畫像。
岑王氏也答不出來。倒是另外一個小妾,清脆地開了口。
“回大人的話,奴家聽老爺說起過,說這是海上的財神爺?!?p> 海上?蕭伯鸞和薛石隱同時想到了一個人,丁墨。
繡使進(jìn)來通報,說是申小菱在府衙候著。
蕭伯鸞暼了一眼薛石隱,吩咐繡使看住岑高家的幾個人。也不管薛石隱準(zhǔn)備做些什么,他一人出了府獄。
申小菱帶著一名眼生的仆婦站在府衙照壁。見蕭伯鸞來了,便拉著身邊的仆婦上前。
只見這仆婦長著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樣,身上穿著顏色很新的粗布衣裳,像是沒有漿洗過。
“民婦見過蕭大人?!鄙晷×庥幸庹故具@個仆婦。畢竟她是眼前這個人安插在自己身邊的。
投誠還是要有誠意。
“默娘,要記得行禮?!鄙晷×獾吐曊f道。
仆婦跪拜在地,極其虔誠。
蕭伯鸞很滿意地“嗯”了一聲。
“不知大人召民婦前來,所為何事?”
她和銀臺司那個真是一丘之貉,都喜歡裝傻充愣。
“原本有事,現(xiàn)在無事了,你且回吧?!彼筒恍潘恢馈?p> 這?不讓自己看岑高的尸體?申小菱又不能說什么,只好硬著頭皮要轉(zhuǎn)身離開。
蕭伯鸞看她的神情已知一二,正準(zhǔn)備喚她回來。身后卻響起洪亮又令人厭煩的聲音。
“申夫人——”薛石隱一手勒住包袱,一手揚(yáng)著畫紙就跑出來了。高高的個子,又勾著脖子,衣衫晃蕩著。
“申夫人,你來得正好。本官這里有樣?xùn)|西,想讓你看看?!?p> 眼見薛石隱沖了過來,被喚作默娘的仆婦一步上前,擋在申小菱身前。捧著雙手接過畫紙,再遞給了申小菱。
薛石隱沒想到冒出來這么一個不說話的婦人,好歹自己也是個官,這么攔著,安的是個什么心。想問這婦人是誰,但又不能當(dāng)場作難,看申小菱正埋頭看畫像,渾似沒察覺這邊的尷尬。
“這是哪兒來的?”申小菱神情異常激動。
她認(rèn)識這個圖案!出乎蕭薛二人意料。
“這是岑高的心口紋身。”蕭伯鸞沉聲回答。
薛石隱又補(bǔ)充:“他家人說他不慎燙傷,正好燙壞了這心口這塊紋身?!?p> “這是岑高紋身?”申小菱吃了一驚,“本朝明法,秀才紋身,流放二百里,終身不得入仕。他怎會知法犯法?!?p> 這么一說,提醒了蕭薛二人。
“你先說說,這是何方神物?”薛石隱指著那長鼻子大耳朵的圖案問道。
“這是暹羅國的神像,稱為象頭神財天,專司財物。”
專司財物,就是岑高小妾說的財神爺了。蕭伯鸞旋即又一皺眉:“暹羅國的財神?”
“其實認(rèn)真算起來,也不算暹羅國的。這是佛教的分支?!爆F(xiàn)代人申小菱,去泰國旅游時,人人都拜象神求財,所以大致知道它的來歷,“它還是源于天竺?!?p> “天竺?是哪里?”薛石隱心中漸漸起疑,為什么申小菱說的地方,他不知道。她是老四嗎?
“呃,好像是該稱為賢豆國?”申小菱記起丁墨曾經(jīng)提起過這么一句。印度,他們稱之為賢豆。
原來是賢豆國。蕭伯鸞知道這個遙遠(yuǎn)的國度。曾有馬隊去過,也有船隊去過,但海陸兩路都十分兇險。
“這是賢豆國的財神?”
“我也只是聽說過這么一個傳說。據(jù)說,賢豆國有神稱為濕婆。濕婆外游多年回來后,發(fā)現(xiàn)自己的妻子在家沐浴,門前站著一個英俊少年,以為妻子與旁人偷情,一怒之下將這英俊少年的頭砍了下來。誰知這是他多年不見的兒子。妻子要求濕婆救回兒子,濕婆唯有把一頭大象的頭接上,這兒子就是象神?!?p> “本官曾在卷宗里讀到過大象?!毖κ[道,“說是四肢粗壯,闊耳長鼻,還有一副巨牙可做貴器?!?p> 原來就是它。
“你是如何知道的?”蕭伯鸞直接問出口。記憶中被自己在塞外買下,瑟瑟發(fā)抖的小女奴,怎會有這樣的見識?
申小菱很坦然:“有丁墨啊。每次他出海,我都托他帶很多暹羅國的東西,也不記得哪里見過這樣的圖案了?!?p> 還是丁墨。
“岑高為何會有這樣的紋身?”她問,“他在哪兒,還請兩位大人行個方便,容民婦去問問他,為何要這樣盤剝我的銀錢?!?p> 蕭伯鸞正要開口,薛石隱連忙奪了話頭:“岑高昨晚碰了墻,死了?!?p> “死了?”申小菱捂著心口,蹙著眉。很像那么回事。
“你隨我來吧?!笔挷[道。也不理會薛石隱,徑直回了府獄。
岑高的妻妾們紅著眼睛抽抽搭搭地坐在一側(cè),岑王氏見到申小菱瘋了似的撲上來:“好你個忘恩負(fù)義的婆娘,我家官人為你鞍前馬后地做事,你倒好,倒打一耙!你賠我官人!你不賠,我就一根繩子吊死在你們申家大門口,做厲鬼鬧死你!”
幾個妾侍拉著她,不讓她上前撒野。她哭著鬧著,頭發(fā)也散了,衣裳也亂了,鞋子也掉了一只。
申小菱最煩女人這樣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把戲,上前狠狠抽了她一耳光。打得岑王氏腦袋嗡嗡作響。
蕭薛二人更是沒見過這樣的申小菱。
只見她冷眼看著捂著半腫臉的瘋婆子,淡淡道:“岑高是自殺。你要么就回家哭喪,要么好好說話。我辛辛苦苦掙的銀錢,一年少說也有幾千兩銀子,都被他收刮了去。你說我倒打一耙?那你告訴我,這幾千兩去了哪里?不是用來養(yǎng)你們了嗎?”
“胡說!”岑王氏道,掙脫幾個妾侍的拉拽,反倒將她們推向申小菱,“你問問這些個小妖精,家里至今吃穿用度,哪一項不是我的陪嫁?就他這幾兩銀子的月錢,就算他順手牽羊,也不可能有幾千兩銀子!”
說著,又拉著幾個小妾跪在地上,對著蕭伯鸞哭訴:“青天大老爺,我們官人冤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