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石隱留意到自己的失神,握緊了拳。
“那他們?nèi)嗽谀膬??”申小菱問?p> “在李知府處?!?p> “他那里可安全?”
既然馮氏準備好了赴死,偏偏被人抓住活了下來。難保其他人不對他們動手。
“權(quán)宜之計。我讓人守著?!毖κ[道,“當時門外有馮家的人守著,屋頂雖有濃煙,救你一人不難,可要帶走二人,并非易事。我讓人去請了李知府帶人,馮家的人自然不敢不聽?!?p> “所以最后掐我的人是誰?”申小菱摸了摸脖子。
薛石隱借著光看了一眼她的淤青,又收回眼神,說道:“是十三?!?p> “我猜到是你的人?!鄙晷×饽﹃弊樱Φ?,“力度不大,也不知怎么就做了這些印子。”
她是個聰明的人。有時候又不夠聰明。否則怎么會把自己置身火海?
“李知府看到印子就行了?!毖κ[淺嘆一聲:“你休息吧,我走了?!彪S即便站起來。
申小菱拽住他的袍子,仰著頭看向眼前這個年輕的面孔,問道:“薛石隱,我要問你一個問題?!?p> 她第一次稱呼他的名字。
薛石隱看看袍子上的素手,坐了下來。
“我從未問過,你也從未提起。所以我今天必須要問你——”
“你問吧?!彼穆曇暨€是那么不溫不火,像是早已備好答案。
“為何要找那枚兵符?鶴喙樓為何要拼著幾百條性命找那枚兵符?”她的眼神直直地看進他的眼眸,不容他有一絲躲閃。
她問的是鶴喙樓。
薛石隱沉思了片刻,垂下眼瞼:“那我問你,你可知你是誰?”
“我是申小——”她突然語結(jié),這一切又回到了中秋節(jié)后的那次談話,薛石隱說“只待事了”,她當時追問,他便讓她想清楚自己究竟是不是他口中的“小四”。
“薛石隱,這天下覬覦兵符之人,除了皇子就剩下了你鶴喙樓?!鄙晷×饫浜吡艘宦暋芭?,還有那個蕭伯鸞?!?p> “有兵符便能找前朝舊部,這都是你們說給我聽的。你理當知道這滅滿門的大罪,不是你一人的滿門,而是鶴喙樓三百余人的滿門?!?p> 申小菱站了起來,一手捏著被子,一手撐在桌上,依然緊盯著薛石隱:
“若要我承認自己是小四,你必須講清楚,為什么要我賭上我的一家老?。俊?p> 薛石隱無聲地笑了,再又無奈地搖搖頭:“你想錯了?!?p> 錯了?
薛石隱的聲音逐漸清冷下來,不帶一絲情緒地說道:“我們,包括你,只有拿到兵符,才能活下去?!?p> 申小菱皺著眉頭,遲疑道:“別告訴我,你們都是前朝的余孽。”
“你們?”薛石隱不怒反笑,“是我們,小四,你逃不脫的?!?p> 他站了起來,走到窗前,沉默須臾,背對著申小菱,淡淡地說道:“你說余孽,這芮國開國不過二十一載,凡年滿二十一歲的百姓,個個皆是前朝的余孽了,也包括你自己。”
“我們,都是余孽?!彼D(zhuǎn)過身,看向她。
申小菱一時啞口無言,這銀臺司的筆桿子,說話滴水不漏。
“我知道你想問的是什么,你若真想知道,我告訴你也無妨?!彼粗?,眼神里帶著一抹悲涼。
二十二年前,大荔國國力衰退,芮國自北南下,所向披靡。茍洵攜子茍仲,率三十萬茍家軍攻至南陽城下。
南陽城若失守,要取大荔都城就如探囊取物一般。南陽太守攜官兵百姓死守城池,最終戰(zhàn)死城樓之上,留下半城老弱病殘的百姓。
城中百姓對茍家父子恨之入骨。在其巡城時,有人偷偷用淬毒的彈弓射殺茍仲下馬,使其失了左耳。其父茍洵盛怒之下,下令封城,全城張榜懸賞通緝未果,又抓了三百名孕婦,用以要挾嫌犯自首。延誤一個時辰便殺一孕婦。
“孕婦?!”申小菱以為古人會以殺女人為恥,更別說孕婦。
薛石隱點點頭道:“是,孕婦?!?p> 其中一孕婦的丈夫不忍妻子受苦,冒充嫌犯被當場刺死,其妻撞墻而亡。
“天吶!”申小菱感覺寒意頓起,下意識地抓緊了被子一角。
茍洵又將百姓聚集在城墻下,弓箭手對準了百姓,每數(shù)一個數(shù)便刺死一個孕婦。連殺了兩名孕婦后,十名嫌犯自首落網(wǎng)。
“你以為這就完了?”薛石隱冷眼看過來。
“那十名嫌犯不過是密謀了要殺茍洵父子,但真正動手的人另有其人?!?p> 是誰?
“正是當今皇帝?!彼爸S地笑一聲,手指向天。
申小菱不解。
“芮國平定江山,茍家居功至偉。萬勰帝當時還是太子之身。眼見南陽城唾手可得,他隨侍始帝時,對茍家軍功頗有隱憂,便暗中向始帝進言四個字:去子留父?!?p> “好毒的計策。伴君如伴虎,此話一點不假?!鄙晷×庑拇嬉苫螅暗热粌鹤舆€活著,茍家老將軍怎會如此昏聵?殺孕婦,乃天下所不齒之行徑?!?p> “他跟隨始帝征戰(zhàn)多年,眼看將要定天下數(shù)功績了,他茍家將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現(xiàn)在茍家獨子差點沒了。他怎會不怒?”薛石隱冷聲道。
“行軍打仗,敵人挑釁是常事,身負重傷也是常事,這茍洵真這么沉不住氣?還是另有隱情?”申小菱問。
薛石隱贊許地看了她一眼,小四比過去更縝密了。
“這茍仲就是銀臺司的首座?!毖κ[道。
穩(wěn)了穩(wěn)情緒,又道:“這兩年,我之所以留在茍仲身邊,就是為了查當年之事。我這次去京城,才徹底查明真相。
原來那暗器是沖著茍仲心門去的,但茍仲的身手非常人所能及,他躲暗器,從馬上摔下,只擦傷了一點耳廓。茍洵封城之后,暗中查出那彈弓上的毒并非尋常人家所用之毒。
飛鳥盡,良弓藏。他伴君打江山,功高震主,身無污點,茍家軍威震天下,哪一條都是要他一家老小命的。茍仲斷耳保命,其父一怒刺殺孕婦,這就是污點?!?p> 茍家軍功再大,也不可能讓面容殘破之人在廟堂上共議國事。
申小菱聽得出神,被子滑落在地也不知,只喃喃低語:“一只耳朵,折子之顏面,搭上幾條俘虜?shù)拿?,損父之清譽。損其名而保全家性命。若是我,我也會這樣做吧?!?p> 薛石隱低嘆一聲:“可此事并未結(jié)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