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石隱并沒有在現場驗尸。既然最明顯的傷已經指向了鶴喙樓,驗與不驗,差別不大。
他現在最想知道的一件事是為何要嫁禍給鶴喙樓。那珠子從何而來。
慢悠悠地走到無人煙處,很快就匿了蹤跡,出現在一個架著葡萄藤的院子里。
他進了屋,脫掉滿是冰渣泥濘的布靴,又換了一件長袍。將頭發(fā)束起。鏡中人雙目如星,與平常判若兩人。
屋外來了人。
“樓主?!币粋€黑衣人進來行禮。
“有何消息?”
“京城來了信,寧妃三日后動身?!?p> 真快!迫不及待??礃幼訓|西都到手了,莫非就這樣由著她出海嗎?
薛石隱從書桌上隨手拿起一根云鶴金簪。正是與申小菱去城南倉庫查孫闖時,管她“借”的那一支。
“林憲臺那里可有什么動靜?”
“年末了,上門拜訪的人多了些。他管著百官考核,這也正常。”
薛石隱聞言沉默了一陣,抬頭看向黑衣人:“老三,讓老六,老七都過來,我有話說。”
須臾,人齊了。
薛石隱道:“鶴喙樓有危險?!?p> 眾人一驚,認識他二十年,薛石隱從未說過“危險”二字。
“寧妃連殺兩人,都直指鶴喙樓。其緣由暫時還不得而知?!?p> 老三道:“守著老四這三年,來刺探的不下百人,我們可是損失了十一名兄弟?!?p> “鶴喙樓不重要,不過一塊牌子而已?!崩狭惶?,“我們當年是立了誓的。這二十年我們除了殺了幾名將領,一事無成。若不是老四,我們報仇無門?!?p> “我不是說就要舍了老四。可明明有更直接的法子,我們棄之不用!樓主在銀臺司多年,我看還不如直接手刃了那一只耳朵的東西來得痛快!”
“老三,這事若只是殺那茍仲那么簡單,我們何必做這么多事?!?p> 薛石隱抿緊嘴唇,靜靜地聽著。這次進京所查之事他們并不知情。
老七不愛說話,注視著薛石隱,跟在老四身邊的時日多一些,自然清楚他待她格外不同。
起初,他說由著老四自生自滅,不到生死關頭,不要出現??蓮某悄虾舆吽F身開始,就似乎偏離了初衷。
先是用了一錢醉花陰讓二十三治腳,到中秋帶著三十七和老四上船夜游西湖,讓三十七丟了命。
這次他進京,拼了命地趕回來,騎壞幾匹馬,趕在馮氏壽宴那日進了杭州,馬不停蹄地找人去報官救火,若不是十三在,他差點就暴露了。
樓主他......言行不一了。
感受到老七目光中的千言萬語,薛石隱察覺出他未表之意,將金簪隨手一扔,正色道:
“小四的事,我有過錯。”
老三連忙否認:“屬下并非此意。”
薛石隱斟酌再三,決意將京城查到的事隱下來,淡淡地說:“我已知道錯在何處。”
“樓主!”老三以為他還在說申小菱的事。雖是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當年既然推他當樓主,就不得太隨意。
“當務之急是兵符。有了兵符,就能號令前朝的精銳部隊。”
“這兵符在寧妃手里。”老六道。
“不在?!毖κ[搖搖頭,“三年前,小四被蕭家放出來,我和她做了半枚假的?!?p> “假的?”老三這下也蒙了。
“當年,我們只知道有半枚兵符,只要與其合二為一,便可以號令前朝舊部。可沒有人知道它長什么樣子。聽說蕭伯鸞在替皇帝找兵符,我便讓小四去了蕭家。”
“憑著老四那本事,只要看到了,足以以假亂真!”老六笑道。
“假的終歸是假的,”薛石隱道:“我們連夜趕制了半枚假的,原本想讓她想辦法帶回去把真的換回來。可她一到太原就失蹤了。”
失蹤這事,老三他們都知道。鶴喙樓幾乎是出動了所有人去尋找老四可能會留下的記號,當時只道樓主關心歃血為盟的兄弟姐妹,原來是有這一層緣由。后來老七查到有人在杭州附近見過像她的人,趕緊追去,幸好及時,將她救活。
“失蹤之后,她身上的半枚假兵符不見了。”薛石隱道,“寧妃處心積慮要殺她,兵符應該在寧妃手里?!?p> “這么說,真的還在姓蕭的手里?!”老六問。
“如果他不曾交給皇帝,便是在他手里。”薛石隱幾乎可以肯定蕭伯鸞不會將兵符交出去。
老三道:“干脆直接殺去蕭家,翻它個底朝天。再把那姓蕭的抓過來,嚴刑拷打一番,不怕他不招?!?p> “如果是你,你藏在何處?”老六問。
“我找棵樹底下埋了。”
“你都能想到,他能想不到?那姓蕭的是繡衣指揮使,你覺得他會怕你的嚴刑拷打?他不說,你知道他埋在屋里還是屋外,太原還是杭州?”老六一針見血?!霸僬f,蕭家知字輩暗衛(wèi),比你不差。”
薛石隱素知老三的性子,二十年來都是如此。鶴喙樓需要動腦子的任務,鮮少對他細說。
“蕭伯鸞已懷疑我與鶴喙樓的關聯。我這次回京城,查到了蕭家的一些事,他暫時不敢動我?!?p> 老七問:“下一步如何做?”
“借寧妃的船,出海?!毖κ[又撿起那支云鶴金簪,鶴喙半張,似乎要嘹唳長鳴。
“她手里是假的?!崩先氩煌?。
老六有些同情老三的腦子,拍拍他的肩:“你照做就是?!?p> “老三。”薛石隱坐直了身子。
“屬下在?!?p> “兩件事要你去做。一是趙丏處,安排六個懂水性身手不要太好的人。二是讓人去福建和兩廣,查船廠和港口,最近可有新船下水。”
“是?!崩先昧疃?。
“老六。”
“屬下在?!?p> “務必拖延寧妃來杭的行程。不到臘八節(jié)前一日,不得到杭。”
老六笑道:“這個容易?!?p> 見兩人都走了,老七候在一旁。
沉寂了片刻。薛石隱背對著他,清冷的聲音說道:“想問便問吧?!?p> “為何不告訴他們,始帝才是始作俑者?!?p> 原來前日夜里,守在申家的不光有十六,還有老七。薛石隱與申小菱的對話,他聽得一清二楚。
薛石隱的背影微微一動,默不作語。
良久,嘆息道:
“何必呢......”
當年小四說,只待事了,便遁入空門,若人死了,便魂歸故里。
她哪里知道,二十年前對自己有救命之恩,有養(yǎng)育之恩的人是仇人,而這仇已無從得報。
無法“事了”,也死不了,是什么滋味?
殺萬勰帝,是最好的復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