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丏見了盒子里的手,還有那半截兵器,知是常步已被捉拿。
原來如此啊。
皇帝讓他帶兵出杭,以龍船為中心,將方圓三十里圍得如鐵桶一般。兵力分散二百余里,自己一被調(diào)走,常步就算有心反抗,也未必來得及聚集兵力。
杭州軍營留守的一半兵力,本就群龍無首,見常步被抓,兵部尚書和銀甲衛(wèi)再一鎮(zhèn)壓,自然不敢造次。
皇帝游山玩水了二十余日,只是發(fā)下海捕鶴喙樓刺客的詔書,讓他以為皇帝召見真是為了此事。
大意,失了荊州。
見趙丏已失了銳氣,茍仲又將人皮碎片遞了過來:“小將軍?”
“陛下,”趙丏抬起頭,緩緩問道:“您要罪臣說什么?怎么說?說多少?”
這話問得奇怪,但也不奇怪。趙丏想知道,自己怎么答才是皇帝想要的結(jié)果?
茍仲不敢妄自揣摩圣意。
殿中諸人,銀臺司、繡使、只差一個刑部了。刑部尚書蘇南式那日便帶著三部的聯(lián)名上書請過圣意,請求皇帝離開杭州。
這聯(lián)名之臬有虛有實。虛,則是為了皇帝安全,實,則又給明王加了一道未犯之罪。這也是他難得愿意出面聯(lián)名上書的原因。
皇帝原本定了離開,偏又留了下來。留在杭州不回京城,就能將明王之罪做成定局。但圣旨剛發(fā)出沒多久,皇帝又悄悄封了薛石隱做右銀臺,帶走了明王最想殺的人證申小菱。
明王審申小菱的卷宗,茍仲看過很多遍。
申小菱說馮家?guī)状蜗霘⑺?。馮家是寧妃的人,申小菱是兵符失蹤案的關(guān)鍵人證,明王多次想要給她定下鶴喙樓逆賊的罪名,卻始終未果。龍船行刺案,再加上今天皇帝交給自己的海圖的狀子,明王的罪是死罪了。
而皇帝將申小菱送走,就少了一環(huán)??赡苁窍胗盟萍s明王。
要制約明王,那就說明皇帝想要留明王一命。
茍仲反復(fù)斟酌了一番皇帝的憂慮,極有可能是擔(dān)心沒了明王,端王遠(yuǎn)在蜀地,平王一家獨大。
看來,要替平王殿下找個羸弱的對手,才能讓皇帝放心殺明王。
端王原是最合適的人選,年齡相當(dāng),母族是武將出身,又有過反叛的言論,朝中根基也不夠深廣。但要將端王從蜀地弄出來,總覺得有些不妥。
茍仲只得在后宮幼年皇子中,選出一個更適合作為平王對手之人。
只聽見門外又跑來一個宮人,神色極其慌張地對何吉安耳語了幾句。
何吉安聽完,也是驚詫的表情,但很快鎮(zhèn)定下來,揣度了用詞,悄聲對萬勰帝耳語道:
“陛下,宮人來報,說寧妃娘娘似乎......病了,腹痛不止,有血崩之兆?!?p> 萬勰帝一聽,不怒反笑:“好啊,都來了!”
他站了起來,一步一步地走下臺階,睥睨著跪在地上的趙丏:“小將軍,有人舍命來救你了?!?p> 趙丏不知原委,只趴得更低:“臣死罪。”
“茍仲、蕭翎?!?p> “臣在!”“臣在!”
“趙丏打入大牢,嚴(yán)加看管,聽候發(fā)落。他若死了,你二人提頭來見。沒有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靠近?!?p> “臣遵旨!”
萬勰帝帶著太醫(yī)院院判進(jìn)了寧妃的院子。
床榻上的寧妃面如白紙,滿頭虛汗,梅朵跪在一旁,不停為她擦拭,低聲喚著:“娘娘,娘娘。”
萬勰帝看了院判一眼。院判立刻上前要去診脈。
梅朵驚慌失措地張開雙臂,跪在床前:“陛下,陛下,娘娘只是吃壞了東西。過兩日便好了?!?p> 何吉安喚了兩個宮人,將梅朵拉了下去。又讓眾人退了出去。
院判搭完脈,回話道:“陛下,娘娘這是吃了大涼之藥。胎......保不住了?!?p> “胎?”萬勰帝看向?qū)庡?p> 寧妃疼得要斷了氣一般,氣若游絲地回答道:“陛——下——,臣妾剛——發(fā)現(xiàn)有孕,便被人下藥,有人——加害皇嗣,求陛下徹查!”
“是嗎?”萬勰帝坐在一旁,漫不經(jīng)心地擺弄著八寶觀音像。
“何吉安,去把彤史女官和許御醫(yī)帶來問話?!?p> 一聽到許御醫(yī)在皇帝手里,寧妃心知大勢已去,今日必然是自己的死期了。她只覺得心口翻騰不息,又痛又悲又恨,失去血色的嘴唇顫動不已,卻氣息不暢,說不出話來。
“愛妃似乎有話要說?”萬勰帝給院判使了個眼神。
院判掏出針袋:“臣為娘娘施針止疼止血?!?p> 一炷香之后,何吉安帶著彤史和許御醫(yī)在院子里候著。
“愛妃有何話可說?”萬勰帝聲音里充滿了嘲諷?!耙S御醫(yī)進(jìn)來嗎?”
寧妃從床上爬了起來,半身血污,用被子掩了掩:“陛下,臣妾有罪。”
“哦?”
“臣妾承蒙陛下隆恩,進(jìn)宮伴駕八年有余,實是三生之福。只是臣妾一直難以懷上子嗣,便......”
“怎樣?”
“便......”
“父皇,”明王不知何時進(jìn)了院子,“兒臣求見父皇?!?p> 聽見明王的聲音,寧妃黯淡無光的眼眸一亮。他來救自己了嗎?
隨即,又很快失去了色彩。
不,不可能,他不是一個兒女情長之人。那枚兵符,在自己手里。他來定是要自己頂罪的。
萬勰帝走到她面前,用佛珠手釧抬起她的下巴:“你猜明王要說什么?”
寧妃咬咬牙:“臣妾有話,想單獨對陛下說?!?p> 萬勰帝揮揮手,讓院判退了出去。
明王見何吉安也在院子里,那屋內(nèi)只剩父皇和寧妃二人,更加焦急:“父皇——父皇——兒臣有要事稟報?!?p> 何吉安默默一嘆,早知今日,何必當(dāng)初啊。
“可要先聽聽朕的長子有何要事?”萬勰帝點了點門外。
寧妃咬咬唇,道:“好?!?p> “鈞兒既有急事,便說吧?!比f勰帝揚聲說道。
聽到還叫自己小名,明王便知寧妃沒有將自己供認(rèn)出來。站起來想要往里面走。
何吉安連忙攔?。骸暗钕?,陛下在里面呢,這可是娘娘寢殿,非詔不得入內(nèi)。您隔著門說吧?!?p> 明王一滯,心一橫,說道:“父皇,兒臣剛剛抓住一人,似乎是寧妃娘娘這里的小宮人,見其鬼鬼祟祟想要進(jìn)大牢,便抓住一問?!?p> 說罷又一揮手讓人將小宮人提了上來:“說,說真話便饒你不死!”
小宮人嚇得尿了路子,哭道:“娘娘派奴去大牢看趙將軍,還說小將軍若是死了,她絕不獨活!”
寧妃心如止水,早已知道他是這樣的人,便沒有期待過他會舍棄一切來救自己。
“父皇,兒臣認(rèn)為其中必有隱情!”
見沒有回應(yīng),明王又喊道:“父皇?”
“知道了。”
萬勰帝的聲音聽不出喜怒。他正看著眼前侍奉自己八年的女子,不再遮掩血污,從床上滾了下來,跪在地上,平靜地道:
“陛下,臣妾罪孽深重,必以死謝罪,臨死之前,只有一個請求,懇請陛下開恩,將臣妾肉身燒成灰燼,撒在明王殿下的棺槨之中,永伴其左右?!?p> 萬勰帝面色一冷,眼眸迸發(fā)出寒光:“準(zhǔn)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