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子只有三頁紙。
第一頁記著銀臺司的一個行走招認(rèn),在去年中秋之前,明王派人暗中許了他擢升,讓他悄悄調(diào)閱鶴喙樓刺客的卷宗,卷宗中便有鶴喙錐的詳圖。刺客在龍船上留下了一枚鶴喙錐,與銀臺司卷宗里的一樣。
明王顧不得血淋漓的嘴唇,分辨道:“父皇,兒臣冤枉!去歲,兒臣聽蕭伯鸞說那申氏身邊有鶴喙樓死士守著,便想著查一查鶴喙樓。這兵器與卷宗里的一樣,不就是正好說明這刺客是鶴喙樓的人嗎?”
萬勰帝斜斜地睨了他一眼,道:“且不說銀臺司的卷宗只能朕有權(quán)查閱。你可知銀臺司的卷宗里,鶴喙錐的尺寸,是刻意改動過的?!?p> 改動過?這是個局!明王只覺得后脊發(fā)涼。
他爬了幾步道:“父皇,兒臣冤枉,這是有人設(shè)局,要害死兒臣??!”
設(shè)局?這兩個字讓萬勰帝感到意外地熟悉,旋即冷言道:“讓他們改動的是朕!這么說,是朕設(shè)下圈套要害你了?”
“父皇!若兒臣能看到卷宗,難保不會有其他人也看到卷宗。”
“那毒珠你如何解釋?”
毒珠?明王趕忙翻到第二頁——
龍船上服毒身亡的刺客,驗尸后發(fā)現(xiàn),其所用之毒珠,并非鶴喙樓死士的毒珠,卻與明王交給寧妃殺錢六爺?shù)热说亩局橐粯?,與阿柴在獄中企圖毒殺申小菱的毒珠一樣。
是局!這絕對是一個局!
是平王!是端王!
還有后宮那么多未成年的小皇子,聯(lián)手設(shè)局來害他!
這根本說不清了!
明王眼珠子賁著血絲,神情潰散地抓著折子。
見他瑟縮著驚恐的模樣,萬勰帝只覺得他陰謀被自己識破,殺意漸漸涌上心頭,袖子里的手將酒杯捏得更緊了:“你可是要說,這也是有人設(shè)局要害你?”
明王哪里分辯得清楚,只得用力磕頭,泣不成聲:“父皇,父親,父親!兒子冤枉?。鹤釉┩鳎 ?p> “朕問你,你給寧妃的毒珠從何而來?”
“皇爺爺....在皇爺爺?shù)呐f書房里,藏著一盒,兒臣去皇爺爺書房里找一本字帖,反正也無人打掃,兒子便拿走了?!?p> 老頭子?書房里竟藏著這個東西?為何鶴喙樓也有相似之物?
萬勰帝心底沒來由地一抽,皺著眉頭問道:“全拿走了?”
“是,全......全拿走了。只有一百顆?!泵魍跽f著,又趴在地上砰砰砰地磕頭,“父皇,兒臣絕不會做這樣的事,船上的刺客與兒子無半分干系!請父皇明辨??!”
“明辨?”萬勰帝握著酒杯,一步一步地走下臺階,居高臨下地看著他,“那船底的火藥,你又預(yù)備讓朕如何明辨?”
“火藥?什么火藥?”明王頂著血流不止的額頭,抬起頭來望著龍顏。
“朕的船底被人裝上了老君山的火藥,朕派人去查了,不光船底有,朕回京的陸路也有!老君山的火藥你可知是誰在看著?”萬勰帝彎著腰,目光如劍一般直直戳進(jìn)明王的眼里。
“兒......兒臣不知?!?p> “賀書升,去歲在廣州當(dāng)知府,查抄了仲家的賀書升。”
“仲......仲家,記得,記得?!泵魍跽Z無倫次,胡亂地說道。
“朕知道他動了你的人,便將他派到蜀地去了。暗中管著老君山的火藥。而你的好外祖,派了不少人假扮礦主和西域商人前去買火藥。他想做什么,你不知道?你能不知道?”
明王只覺得心口一陣絞痛,眼前一切都是血紅的,雙手抓住龍爪賁張的金靴,低聲哀求:
“父皇,父皇,兒臣當(dāng)真不知,外祖定是被人利用了。這就是圈套,兒臣冤枉,請父皇明鑒!”
“不敢?圈套?利用?”萬勰帝壓低聲音道,“他在膠州給朕下絆子,剛才鄭罡還企圖用烏斯藏起兵之事脅迫朕,這就是你的好外祖!”
“父皇,外祖是關(guān)心則亂,兒臣這就休書一封讓他脫冠待罪??芍\反,他是萬萬不敢??!兒臣更是不敢有半分不臣之心!”
萬勰帝聞言更是怒不可遏,一把抓住明王的衣領(lǐng):
“你不敢?朕的龍榻,你沒睡嗎?寧妃腹中骨肉是朕的嗎?你四年前便有了兵符,卻企圖用假兵符來欺瞞朕,阻止朕南下的船!你竟說你不敢?!拿著兵符聯(lián)合趙丏出海,你還說你不敢?!”
復(fù)又將明王重重地摔在地上:“你天底下,還有你不敢的事嗎?!”
明王血流滿面,啜泣不止。
如今殿中只有父子二人,說明父皇還念著一絲顏面。
他死死地掐住自己的掌心,強迫自己鎮(zhèn)定下來,哀聲哭道:
“父皇,這三頁證據(jù),足以將兒臣置于萬劫不復(fù)之地,兒臣已百口莫辯。任何人看到這樣的證據(jù),都不會相信兒臣的清白。事到如今,只懇請父皇再聽兒臣一言?!?p> “說罷?!?p> 明王擦了擦眼淚:“父親,當(dāng)初去搶兵符,兒子確有私心,想要立下功勞,得父皇青眼。
待有了兵符,兒子又想著得找到海圖,一并送上,這功勞才足夠大。
恰巧兒子府中有一侍妾梁氏,是閩地梁家的嫡女。她二哥娶了當(dāng)?shù)爻睅蛶椭魅A準(zhǔn)的女兒。
問過后潮幫的人才知道,若要藏身幾千人,必須要有可以提供幾千人飲用的水。這樣的島并不多見。
兒子以為占了先機,便想著干脆直接找到舊部,殲滅干凈了,才能真的為父親分憂,也真的能算是大功一件?!?p> 想起那個藏在腹中的海圖碎片,萬勰帝深深吸了幾口氣,緩了緩怒氣,問道:“海圖從何而來?”
“華準(zhǔn)手下有一人,名曰汪寬,此人極擅畫圖。”
“為何要將海圖刺在人皮之上?”
父皇對海圖有興趣。
明王心底微微一動,趕忙說道:
“聽汪寬說,尋常海圖都烙在羊皮卷上,以防浸污。但海上的盜賊會將搶來的寶物,藏在只有自己知道的小島上。為了不讓別人發(fā)現(xiàn),他們通常會將海圖刺在人皮上,遇熱才會顯影。”
“汪寬知道你要出海?”
見萬勰帝神情有所緩解,明王便爬著向前道:“父皇,兒子知道茲事體大,在汪寬畫完圖后,便將他殺了?!?p> 見父皇眉頭微微一皺,明王心知自己活命的機會來了,擦了擦鼻涕,壯著膽子說道:“但兒子手中還有海圖底稿,兒臣愿立軍令狀,親自出海替父皇剿滅前朝余孽?。〔粴⒐馑麄?,兒臣愿以死謝罪??!”
萬勰帝聞言,暗暗握緊了掌中的琉璃酒杯。
一不小心,竟捏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