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狗吐人言
是夜。
月明星稀、烏鵲南飛。
柴房里，秦歌靠在床頭調(diào)息打坐，而柴柴，則趴在地上仰望星空。
耳畔突然傳來一陣壓抑的呻吟，嬌柔柔、怯生生，噬魂銷骨。
修行之人五官最為靈敏，就算是幾里地外的風(fēng)吹草動，在秦歌的耳朵里都可謂驚雷炸響。而他又在這世上漂泊了好幾十年，什么事情沒見過？自然明白這喘息的聲音意味著什么。
“凡人吶！”
“凡人吶！”
秦歌笑著抿抿嘴：“吃飽了肚子，就開始奮不顧身地埋頭造人。也不想想，就你們這點貧寒的家境，究竟能否養(yǎng)得活第三個孩子？”
原來，這喘息聲正來自隔壁的木屋。顯然是劉鐵漢和婆娘趁著兒女入睡，偷偷摸摸展開了一場最為原始又最為神圣的人際交往運動。
“床、床前、明月光……”
“疑是、是、地上霜……”
突然間，一連串沉悶而結(jié)巴的誦詩聲傳來，響徹整間房屋，顯得異常沙啞、難聽。
聞聲，秦歌的雙眼驀地睜大，兩道銳利的電芒直射而出！
“柴柴！”
“你終于能說人語了？！”
只見地上，原本拱成一團(tuán)的大黑狗竟顫顫巍巍地站起來，身上詭異的妖云瘋狂翻涌，剎那間，似乎吞噬了九天之上的明月，把無邊無垠的黑暗降臨凡間。
再看它的雙眼，血紅如燈籠，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暗夜里，當(dāng)真如同幽冥鬼府爬出來的陰差一般，隨便看人一眼，就要把三魂七魄都給抽走。
“嘿、嘿……”
柴柴的軀體不斷變幻，從最開始的犬頭犬身，慢慢地，竟變化為犬頭人身。
說來，這副身軀魁梧精壯、兩丈有余，縮在柴房里根本沒辦法站直，只能委屈地蹲在地上，方才不至于被磕到腦袋。
秦歌忍不住把一道望氣術(shù)丟到柴柴身上。
“嘖嘖……”
看到結(jié)果之后，他不禁欣慰地點頭：
“你可終于修煉出兩甲子的道行了?！?p> 事實上，秦歌的望氣術(shù)不僅能用來窺探命格，更能夠洞察別人的種族、修為、性別等等身份信息。
——當(dāng)然，一般情況下，秦歌絕不舍得僅僅用它來查探修為，這也太奢侈了。
“主、主公！”
“我已修煉成精……汪！”
“日、日后，我再也不用靠幻術(shù)……汪汪……偽裝成人了……”
柴柴的官話說得顯然不夠順暢，時不時還要冒出一兩句母語，汪汪亂叫。
——對于妖怪來講，修煉兩個甲子即可成精，屆時，不僅能夠口吐人言，甚至還可以部分地變幻人身。
秦歌聞言不禁一笑：“怎么就不要偽裝了？莫非你還想用這幅模樣當(dāng)街示眾？那不得把老百姓們都嚇?biāo)馈！?p> “除非你道行臻至三個甲子，徹底把這顆狗頭也修煉成人腦袋。否則，若想逛青樓，你還是得用幻術(shù)偽裝自己……”
原來，天下的異獸妖靈不論品類、不論種族，只有修煉到三個甲子方能徹底化為人身。若只修煉到兩甲子，雖然也能勉強(qiáng)變幻一下，但總歸有一些不圓滿。
就像此刻的柴柴，妥妥帖帖一個狗頭人，而且體型異常龐大。走出去，絕對能驚動大雍的皇城禁衛(wèi)軍。
“害！”
“真晦氣！”
“狗爺我討厭偽裝的感覺！”
“搞得狗爺連逛個青樓都要偷偷摸摸的……”
柴柴聽到主人的命令，悻悻然縮在床上，一臉憤懣：
“不就是一顆狗頭嘛？比你們?nèi)俗宓哪X袋英俊多了！”
“而且最關(guān)鍵的是，我這副身軀的大寶貝，是真的大！”
“可現(xiàn)在居然派不上用場……”
“汪汪汪！氣煞我也?。 ?p> 柴柴越想越氣、越氣越想，竟重新變回那條肥胖的大黑狗，朝著如水的月華顧影自憐起來。
……
半個時辰過去，柴柴一直蹲在角落里偷偷咒罵，可眼看秦歌淡定地端坐在床上修行，毫無任何安慰狗子的意思，柴柴也自覺無趣，便灰溜溜跑回主人腳邊，舔了舔他的小腿，以表達(dá)示好之意。
“誒……對了！”
柴柴突然轉(zhuǎn)過頭，兩顆獠牙冷冰冰地伸出來。
“主公，為何不去殺了那奸相陸端？”
“還有那統(tǒng)攬巡察使的刑部尚書宋邦昌……”
“狗爺我覺得這些人都不是什么好東西！”
“哦對了，還有那深宮中的狗皇帝，也值得千刀萬剮！”
“怎么了？”秦歌笑著撫額：“還沒正兒八經(jīng)化成人呢，就開始罵別人狗了？”
柴柴聞言，一愣。
是啊……
若大雍君主是個狗皇帝，那自己這條正宗的哮天犬算什么？
“柴柴啊……”秦歌右手把玩著從李江辰那里得來的妖骨扳指，微微搖頭：
“你可真把皇權(quán)想得太簡單了?！?p> “你真以為那戒備森嚴(yán)的皇宮是尋常百姓家的后院兒？”
“且不提那位深不可測的大雍國師，僅論那被甲持兵、枕戈待旦的上萬禁衛(wèi)軍，就能把咱倆安排得明明白白。”
“就算你我稱得上百人敵、千人敵，難不成還真想以一敵萬了？”
“那可是‘半仙’才有的風(fēng)姿本領(lǐng)……”
“……”
柴柴意興索然地重新趴下，一條粗大的尾巴來回晃悠，不吭聲了。
“半仙算什么……”
片刻后，柴柴不甘心地開口：“狗爺?shù)睦献孀趲兹f年前吃過月亮……”
“可現(xiàn)在的你最多只能吃塊月餅……”
秦歌往柴柴嘴里塞了一把狗糧，這是他特制的豬羊牛肉混合狗糧，堪稱奢華。
突然，窗外一陣大亮、詭異至極。
一道通天徹底的紫紅色光芒驀地從黑夜中升起。
彤云翻滾，煙霧如血。光芒正中央，無數(shù)異獸魂魄似的靈體奮力咆哮，像是有千軍萬馬在奔騰，浩瀚莫測的力量如同排山倒海一般洶涌，扭曲了神秘光柱的邊緣，使這道天地異象顯得更為妖冶。
秦歌竭力遠(yuǎn)眺，把目光的焦點最終聚攏到數(shù)十里之外。
——那里，正是紫色光柱從地面呼嘯而起、直搗蒼穹的地方。
“那就是大雍的皇宮嗎？”
秦歌喃喃自語。
這道恐怖的天地異象，只有境界高深的修仙者才能洞察，而對于普通人來講，此時此刻的雍京城，仍舊像往日一般寂靜如水。
“大雍皇宮里，有人要晉升‘半仙’了嗎？！”
柴柴同樣察覺到了天地的異動，悚然色變，光滑纖長的汗毛一根根倒立，眼神也變得無比肅穆。
“暫時還沒有……”
秦歌鄭重地?fù)u搖頭。
“可恐怕也只剩下毫厘之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