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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金封

阿爾忒彌斯的魅影——娥眉月(五)

記憶金封 澤遠居士 5353 2020-09-11 15:18:03

  小學的最后一個暑假里,父親帶我回了一趟老家。在我模糊的記憶里,之前回去過兩次,其中一次還是因為爺爺去世。但那些都因為年齡太小,記憶的片段已經支離破碎,而這次在我的記憶里是那么的清晰。

  早晨我和父親坐上最早的一班去市中區(qū)的車,天還沒亮,我們就到了長途汽車站。因為老家在相鄰的另一個市濟寧,每天到那里的長途車只有兩班車,如果早晨這一班車錯過了,那就只能等下午的那一班了。因為老家距離JN市區(qū)還有近3個小時的車程,坐下午的車過去那就意味著我們必須在濟寧的長途車站附近逗留一晚。因此,我們必須在一早趕到市中區(qū),坐上午的車去。

  在去的路上,中間是不可能停車讓我們吃飯的,所以我們和父親在長途車站的早點攤點了兩屜包子、兩碗撒湯,準備填飽肚子后上路。撒湯的做法是用雞湯沖雞蛋,里面放一些豆乾。老板問父親:“放雞蛋嗎?”父親本能的說:“不放?!边@樣,一碗湯的價格就由原來的一塊五,變成的五毛錢。父親一向就是這樣節(jié)儉,這個可能和小時候的經歷有關吧。我沒有做聲,吃過飯付過錢,沒多久去濟寧的公交車就要出發(fā)了,我在車上時睡時醒的,在三個多小時的車程里,中間集中在一個中轉的地方上了趟廁所,中間就是無聊的搖晃。那時候的道路不像現(xiàn)在的高速那樣方便,省道的路面雖然還算平整,但是道路比較狹窄,一遇會車,車子有時候就要放緩速度,還好,這樣的情況并不多。

  一路無話,父親一路沒有休息,因為他要看好用帆布帶著裝的滿滿一袋給奶奶買的當地的特產,而且還要注意身上的財物,所以根本沒敢休息。

  到了濟寧,我只記得那是和我們那市中區(qū)差不多的城市。下了車我們轉到一個破舊的小巴上。小巴車每隔一個多小時才走一班,基本上要等客滿,如果座位沒有坐滿,出站后小巴會走的很緩慢,甚至在一個市內的站點再等幾分鐘甚至十幾分鐘,等再上幾個客人后再走。

  那時候的乘客對這個都已經稀疏平常了,反正能擠上一輛公交,無論去那里都是快的,時間好像在那個年代是那么的緩慢,大家都不必為了幾分鐘、幾十分鐘、甚至幾個小時的等待而焦慮。記得聽父親說,他剛參加工作那會,曾經騎著自行車回過老家。我想當時的父親的體能,可要比現(xiàn)在騎行在城際公路上的那些自行車愛好者強多了。但是兩者的性質卻有所不同,騎行愛好者是為了健身或者娛樂,而當時的父親只有省錢這一個目的。

  小巴在蜿蜒的小路上經過一個又一個村莊,在日頭偏西的時候來到了我們目的地村莊的附近。不要想著小巴會把你送進村子里,那時候的道路可沒有實現(xiàn)村村通,我們下車的地方,有一條泥土路通往這個村莊的農戶居住的地方。我們在兩邊田地的夾道歡迎下,走了不知道多久終于看到了村頭的那座橋。橋的對面左邊第一個房屋,就是我大爺家的房子。那座房子由我初見時的泥巴墻,多年后變成了紅磚墻,不過那次的見面,它還依然保持著我初見它時的模樣。

  再往前走過幾個大門,在道路的右側就是我們的目的地。這是一個有兩間大屋的院落,進門是一個影墻,后面時廚房,廚房里還有電視上經??吹降娘L箱,風箱連著的那個灶臺上,一口大鍋解決著一家人的味蕾。走出門洞看到的是一口壓水井,每次要用水的時候往里面倒上幾水舀子引水,再快速的一上一下的壓它的把手,出水口就會流出嘩啦啦的水來。在院子的西南角是一個用不規(guī)則石頭壘砌的廁所,這是農村每戶人家都有的一個建筑,不分男女,進去后兩個較高的石頭就是方便時落腳的地方。奶奶住的是這個院子里,那一排青磚蓋起來的兩間房屋的西的屋子,兩個門并排著,分別通向兩個大屋,東面收拾出來后有張床和幾個木箱,是給輪流來照顧奶奶的大娘或者姐姐住的。奶奶的那間屋子用箱子和柜子隔出了里外兩間,隔出了的外面的一間靠著北墻放著一張大的四方桌,兩邊各放一把椅子,靠東墻的位置放著兩個說出去倒地經歷了多少年代的沙發(fā),前面放個折疊的小圓桌就是一家人吃飯的地方。里間靠南門窗戶的位置放了一張書桌,那是奶奶梳妝的地方,再往里靠著西墻放著奶奶睡覺的木板床。內間的北墻空著的木板床,那就是我和父親回老家晚上睡覺的地方。

  這座院子聽說是當初還在貴州煤礦工作的二大爺出資建的,當時爺爺和大爺守家,奶奶帶著姑姑、三大爺和我的父親“闖關東”,二大爺出去打工,每月都會把自己掙得錢寄回來一些補貼家用。當爺爺想翻蓋當時已經不能再住的老屋時,那時候已經一個月收入過百的二大爺拿出了自己的積蓄,才有了現(xiàn)在老屋的模樣。要知道父母后來回想起來他們剛參加工作的時候,一個月不過三十多塊,一個月一百多那是當時多么高的工資了。后來爺爺來到了棗莊的煤礦挖煤,退休后,二大爺替老換幼來到了棗莊,做著倒騰煤票,給人拉車送煤的工作,兩三百斤的煤車拉到近七十歲,才在我哥哥和兩個姐姐的勸說下停了下來。我二大爺一輩子很能掙錢,但花銷也大,很多的時候為了家里的事情忙前忙后的。有很長一段時期,他就是這個大家庭的經濟支柱,直到后來姑姑在東北闖出了一小片天地。

  奶奶見了父親非常高興,可能是父親排行最小,因此奶奶的格外喜歡他。每次見了父親好像都有說不完的話,他們吃飯聊、睡覺前在床上躺著聊、坐在沙發(fā)上、坐在院子里,反正沒個兩天兩夜是聊不完的。

  奶奶姓楊,具體的名字我沒問過,是個個頭不高,但性格很剛強的女人。那時候的婦女嫁人后都隨了夫姓,長輩或者同輩稱呼她為國楊氏。后來長輩們告訴我,奶奶是隔壁村一個大戶人家的小姐,她的三叔跟著吳佩孚當兵,最后官職到了什么位置我記不清了,聽說的最低的官職是團長。奶奶的叔叔作戰(zhàn)勇猛,當地傳說是白虎星下凡,傳言中還有人見過他現(xiàn)形。奶奶從小不愁吃喝,讀了幾年私塾,喜歡聽戲。后來看上了到他家做長工的爺爺,真是因為奶奶的性格,才能不顧家人的反對嫁給了我爺爺,給爺爺生了4個兒子一個女兒。后來吳佩孚戰(zhàn)敗后,奶奶的叔叔戰(zhàn)死,傳說中他的死也非常離奇,說是攻打一個陣地的時候,久攻不下,結果一急現(xiàn)了原形,被天上給收走了。奶奶她們一家人不得已逃回老家。嫁給爺爺后變賣首飾給爺爺家置辦田地,買著買著半個村的地都被我們家買下了了。后來奶奶偷偷的把從娘家陪嫁的剩余的首飾藏了起來,她的哪個孩子結婚就送幾件,就這樣,我們家也有了幾個別人口中的老物件。奶奶給我講過她小時候跟著她叔叔的時候,每到發(fā)軍餉,她叔叔的家里都是半屋子的銀元,當時都沒當過好東西,后來逃回來的時候帶了一些,再后來也都分給她的孩子們了。我們家就有一些,一直留著。當然到了現(xiàn)在,這些東西也不是很值錢的了,但那是奶奶留給我們的一些念想。

  沒事的時候奶奶喜歡看書,都是隋唐英雄傳一類的書。我有時候也拿來看,什么《羅通掃北》《秦英征西》之類的,看的我熱血沸騰。晚飯前后,我們在老家的院子里乘涼,方盒式的收音機里傳來單田芳的聲音,這個聲音伴隨了我很長一段時間,在這個聲音里我了解了一個個生動的歷史人物。

  我和父親的到來在這個村莊里也是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白天村里的人在田間忙碌著,晚飯后總有那么幾個年長的人到家里來坐坐。我見過幾個比奶奶年紀還大的老爺爺(姑且這樣叫著),一進門看到父親就趕忙招呼:“四爺爺回來了?!边@時候父親急忙應承,熱情的招呼著,讓我回屋拿出幾把椅子,他們就在院子里坐著,抽著父親帶來的煙,東家誰誰誰,西家誰誰誰的聊著。

  這時候什么都聽不懂的我趁機跑出去,沿著村莊的泥巴路,找到村里孩子聚集的地方。留在老家的大爺家有兩個哥哥四個姐姐,兩個哥哥幾乎每天都帶著我滿村的溜達,每天都有新節(jié)目。晚上我們的人越劇愈多,不是“藏貓虎”就是誰拿來家里過年沒放完的鞭炮放著玩。剛開始我們都是用香去點,有一天不記得是誰從家里拿了幾支煙,大家那個激動,可是沒人敢抽。后來我記得在一個月光照不到的黑暗處,我大爺家的大哥第一個點上,抽了兩口后傳給別人,幾個男孩子就這樣你兩口,我兩口的把那幾支煙全部消費掉了。

  有一個年齡稍大的男孩把點著的煙遞到我的手上,他家就在我奶奶家隔壁,年齡和我的兩個哥哥相仿,眼睛大大的,那次暑假以后再見他,已經數年后奶奶去世的的時候。我開口喊他哥哥,他愣了一下,我的兩個哥哥想了一下對我說:“你就喊他占云吧?!?p>  每天晚上我們解散的時候都是準時的,因為那時候村里的供電是定時的。在沒來電的時候,村里的人都是在煤油燈、蠟燭甚至月光下吃飯攀談,等到快到九點的時候,村里的房屋會突然被燈光點亮。這時候我們會約好明天見面的時間和行程后各自回家?;丶液笪覀兇蜷_風扇,在燈光下尋找蚊帳里外的蚊子,洗洗自己黑漆漆的手腳頭臉,有時候我洗完的水就像在水里丟了一個泥巴沒什么區(qū)別。

  白天我和村里的孩子多聚集在河塘和村后的田埂上。我記得當時村里幾乎每個男孩子,都會用泥巴燒制簡單的“燒烤裝備”。那是一個半米不到,整體用泥巴做爐壁,下邊可以點火,上邊不知道哪里找來的舊自行車車條,插上后晾曬,最后拿到家里做飯灶臺的出煙處最熱的地方烤硬。因為這種制作方法很難保證長久使用,所以每當“裝備”壞了,他們把車條拿下來,再用泥巴做一個新的。那時候車條可是稀罕物件,如果丟了可能很長時間都不會再找到,因此都是循環(huán)利用。

  那天下午,我們就帶著這樣的“燒烤裝備”來到了村后的田里。反正田里的秸稈到處都是,于是我們找來一大堆秸稈在爐子里點著,就去找要烤的美味。我是不認識這些東西的,可村里的男孩什么都知道。什么季節(jié)什么可以烤著吃,誰家地里有,甚至什么時間去摘不會碰到人,他們都弄的清清楚楚。

  我們分工明確,我負責供應燃料,有人負責看爐火,有人負責去采集今天要燒烤的美味。沒多久,負責采集的人回來了,今天的美味是地瓜。負責燒烤的大孩子很熟練的進行烤制,不時用手去捏一捏硬度,其他人不停的催促著:“好了嗎!”

  “再等等。”

  這時候其他人就在那眼巴眼望的盯著爐子,一會“再加把火”,一會“用扇子扇一扇”,你一句我一句的在那說著。

  突然一個中年婦女出現(xiàn)在我們面前,“你們這幫賊羔子?!币痪湓挵盐覀円换锖⒆咏o罵楞了,剛才出去采集食材的小伙伴表情嚴肅起來,站在那里不敢動。那個中年婦女也是這個村的,她走過來大聲呵斥到:“剛才是誰到俺家地里扒的地瓜。”看沒人做聲,用眼掃視了眾人,在一群小孩里看到了我,表情突然變的不像剛才那么兇惡。她彎下腰,從爐子上拿起一個前頭烤的有些黑了地瓜,剝掉一塊皮,捏了一塊嘗了嘗,說了一句:“熟了?!比缓蟀训毓仙习氩糠值钠と珓兞耍f給了我,接著對著我們這一群孩子說:“現(xiàn)在地瓜還都沒熟,又不好吃,別再去了,再去看我不告你們家里。”然后轉身走了。她走后我們長舒了一口氣,很快又恢復了之前的活躍氣氛。我們把剩余的地瓜烤完,吃完后真的好幾天沒有再去村后“采集美味”。

  當然,就我這種好奇心重的孩子,對一切事情都要嘗試一下。當然也包括我們的哥哥和伙伴們沒有教我的東西,比如白白的棉花如果遇到火會是什么樣。記得在大爺家的院子里,我那不會說話的大娘帶著我的四個姐姐正在晾曬棉花,我好奇的拿起一朵,點燃后很快燒成了灰燼,又一朵又是這樣。姐姐們在那忙碌著,也沒太在意我的舉動,我對這一朵朵點燃好像興趣不是很大,一根火柴直接放在晾曬的棉花上,“呼……”一片晾曬好的棉花一下子全著了。接著不知道是哪個姐姐大喊一聲“著火啦”,接著轉身用臉盆不斷的往棉花上潑水。我嚇到了,轉身就跑,后來棉花怎么樣了我不知道,只是知道自己闖禍了,嚇得躲在一個村里沒人經常去的墻角,在那蹲了好久。還是大爺家的大哥找到了我,告訴我父親也在找我。我不敢回去,又跑到別的地方躲了起來,直到天黑了,我實在餓得不行了,才溜回奶奶家。奶奶見了我第一句就是:“你這跑哪去了,餓了吧。”父親也從屋里出來,沒好氣的看著我那“慫樣”,沒吱聲走到廚房,把剩菜和饅頭端過來,:“你可有功了,把你大爺家一年的棉花給燒了……”我不記得之后他說了什么,腦子里反復出現(xiàn)那個火燒起來的樣子。這時候大爺來了,看到我在吃飯,對我笑著說:“回來了,回來就好,回來就好?!?p>  歡樂時光總是顯得短暫,我逐漸適應了這里,全村人對于我的到來都是那么的友善,每天出門見了人稱呼一聲就會有花生、大棗什么的塞到我的手里,在我很享受這種待遇的時候,父親的假期快結束了。于是在一天清晨,我和父親迎著還沒完全出來的太陽,走在了我們來時的路上。提前兩天,我的伙伴們已經知道我們要離開的事情,因為我們走的早,沒有送別。但我的心里已經被這里的深深的溫暖。雖然這里喝的水有一種說不出的味道,每天在這里我都弄的像個泥猴子,每天不到九點都黑漆漆的屋子……但我就是這樣喜歡上了這里,沒有緣由,我的根就在這里。

  在回來的路上,父親告訴我,咱們回去的路上要去曲阜旅游。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旅游,雖然之后因為工作的原因,我數著到過的很多城市,大半個中國都留下了我的足記,可那一次對我來說,意義非凡,也是我上初中好說了好久的事情。

  我們到那里買了套票,票價是多少我記不得了。在那個年紀我還體會不到這些建筑的歷史厚重,只是記得用石頭砌的道路,高高的古城墻,一個個在電視上才能看到的古建筑,很多石頭雕刻的烏龜背上的石碑,一棵棵說是有幾百年的大樹。當然在回來的時候,少不了帶一下當地美味回家,我記得帶回來的是一包包四四方方的小煎餅。

  隨著成長,我們的已經越走越遠,我們能聽到強烈想知道外面世界的心聲;總有一天,我們會放開那雙牽著我們長大的手,走向自己想探索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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