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剛過八點,他已經(jīng)躺在床上,像往常一樣,屋里沒有一絲光亮。他把頭埋在被子上用力的嗅,試圖找到一點點幸子的味道,但都是徒勞。被子里除了洗衣液、消毒水和自己的味道之外,再無其它氣息。陸銘起身去廚房,在櫥柜里找出大半瓶二鍋頭,這還是幸子為了做菜買的?!裉觳荒茉僮鲐瑝?,只能這樣了?!?p> 就著一個蘋果,陸銘把這半瓶二鍋頭灌了下去。不勝酒力的他在接下來的二十分鐘內(nèi)跑到衛(wèi)生間吐了三次,吃進去美味的蘋果,現(xiàn)在吐出來就變成了又酸又臭的蘋果泥,有不少還嗆到了鼻腔里。顧不上漱口,臭烘烘的陸銘蹣跚著爬回床上,感到整個世界都在以自己為圓心開始旋轉(zhuǎn),沒幾分鐘,就睡死了過去。
鬧鐘將他叫醒,窗外陽光明媚,讓他睜不開眼睛。在枕頭下摸索到手表,瞇著眼看了一眼,“壞了!要遲到!”
平時六點五十出門的陸銘,今天七點三十才火急火燎地跑出小區(qū)。站在公交車上,他覺得今天狀態(tài)不錯,雖然眼看就要遲到,但自己神清氣爽,想來也是,從昨夜九點多,一直睡到清早七點半,將近十個小時,真是把這兩天虧的覺給補上了。他還考慮著下班后應(yīng)該再去超市買兩瓶白酒,說不定晚上還得接著喝。
旁邊打電話的哥們兒吸引了他的注意,因為他穿著幸子工廠的工裝。要知道,這里離他們工作的開發(fā)區(qū)可不近,在這個地方,這個時間,能遇到同事的概率幾乎為零。陸銘不由得琢磨‘這哥們看來也要遲到了。’
穿工裝的人正對著電話那頭發(fā)牢騷:“張昇老總,今天沒戲,現(xiàn)在鋁材價格都很低,更別說回收價了,昨天那兩個朋友說的很明白,別說提價,以前那個價格都保不住。要不咱們這次就算了,便宜給他們得了?!?p> ‘張昇?哼!’陸銘心里暗笑,這個人他聽幸子說過多次,臺灣老板的大陸侄子,凈干些偷雞摸狗的事兒,公司里的小姑娘看見他都躲著走?!@點小伎倆還瞞得過我這個老采購?’賣點廢料都要雁過拔毛。最近鋁價降得厲害,看來這一筆是掙不著了。
突然從路邊小巷子里躥出一輛自行車,正擋在公交車的前面,騎車的中學(xué)生被眼前這輛疾馳而來的大巴嚇傻了,居然楞在路中間一動不動,活像一只夜里看見亮光的青蛙。電光火石之間,駕駛員猛地踩下剎車,伴隨著尖厲的剎車聲,擁擠的車廂內(nèi),從后向前,人們像多米諾骨牌一個壓一個地倒下來,穿工裝的人反應(yīng)不及,手機摔在地上,人就向陸銘撞過去,把他壓倒在地。陸銘感到身上的重量越來越大,胸口上好像站滿了人,讓他無法呼吸!他連呼救和咒罵都出不了聲。
積攢了全身的力量,猛地向壓在身上的人用力的推去,這爆發(fā)力很大,一下子把自己頂起來在空中翻了個身,然后又重重的摔下來。
‘咦,怎么那么安靜,剛才喧囂的抗議、咒罵、哭喊聲怎么都沒有了?’再看看周圍,“媽的!我怎么還在床上?”
這還是一個夢,剛才他只是差點被自己的枕頭悶死。
陸銘一骨碌翻起身坐在床沿,還能聞到身上殘留著嘔吐物的酸臭味,昨晚的酒不僅讓他的胃難受,而且頭也疼。‘喝多了!’
看看手表,5點10分。
“操!”
照例是再睡不著了,一邊打掃著自己,一邊回憶著剛才的夢。
‘還好,這不算是個恐怖的噩夢。但為什么我能記清楚夢里的每一個細節(jié)呢。就像真的發(fā)生過一樣。有許多夢起床以后很快就忘干凈了?!?p> 既然睡不著,他決定今天就早些出門,說不定還能趕上首班車,至少可以有個座位讓自己打盹。
5點45分,太陽還被城市天際線擋在后面,但路燈都已經(jīng)熄滅,路上行人還很少。
陸銘走出家門后,就一直覺得有人緊跟在身后,他可以聽見除自己外的另一個腳步聲,但是通過路邊車窗的反光看,又沒有人。他偷偷看了好幾次,的確沒人,但那腳步聲一直在,而且跟的很緊,陸銘快則快,陸銘慢則慢。好幾次他似乎還感到對方喘氣的氣息噴在他的耳朵上。
實在忍不住,猛地回過身去看,還是什么都沒有,聲音也沒有了。但是再一轉(zhuǎn)身,那腳步聲又跟上他。陸銘開始小跑,但耳畔分明聽見那腳步聲也跑了起來。
滿頭大汗的陸銘用百米沖刺的速度一頭扎進車站。讓幾個排在隊伍最前面的人嚇了一跳。他們用鄙視的眼神打量他,一定在想‘為了趕頭班車不至于跑成這樣吧,吃屎都要搶熱乎的?!?p> 他站到隊伍里,從位置上看,一會兒上車是一定有座位的。但現(xiàn)在沒空想這個。他警覺地四下里張望,原地左右挪步,再沒有聽見腳步聲,也沒有氣息噴在自己臉上。
‘真是活見鬼。’
距離6點還有幾分鐘,首班車向著車站徐徐駛來,排在隊伍后面的人蠢蠢欲動,特別是那些隊尾的人,要想奪得座位,就必須在車門打開的一剎那以百米沖刺的速度向前突進才有可能。但是排在前面的人何嘗不明白他們的心思,兩只手都牢牢地抓住隊伍兩邊的鐵護欄,任誰也鉆不過來。
排在陸銘前面的兩個大姐扭頭向后面長長的隊伍挑釁似地張望,其中一個說:“姐,你說現(xiàn)在這人起得可不如我們那時候早?!?p> “可不是嗎!這個時間,我們那時候可排不到前頭,都在尾巴上站著呢?!?p> “所以都說現(xiàn)在這人比我們那時候可懶多了,都是掐著表來?!?p> “掐表來倒是沒什么,但是現(xiàn)在這人多沒素質(zhì),沒公德,一開門就楞往前沖,往上擠,為了搶個座至于的嗎!”
今天他幾乎第一個到公司,只有保潔阿姨們比他早,她們都用詫異的眼光打量陸銘,但嘴上還是熱情地跟他打招呼“陸科長今天來那么早??!”
他對清潔工們點頭笑笑,打卡開門。給自己沏了一杯碧螺春,坐在那里,看著杯口騰騰升起的水蒸氣,被無法察覺的細微氣流撩撥得婀娜多姿。
他把右手掌心壓在杯口正上方,感受著溫?zé)岬纳仙龤饬鲝恼菩牧鞯交⒖冢俚街缚p。就像給皮膚做了一次SPA。
他雖然收回了手,但望著那慢悠悠、不急不慢的水霧,似乎依然可以感到一股熱量在掌心流淌,流向掌根、流向手背、流向四面八方。
正欣賞得出神,垂直于杯口的氣霧卻分別向左、右拐了一個直角,然后在不遠處重新垂直向上散去,差不多就是一只手掌的寬度!
雖然這一現(xiàn)象只出現(xiàn)了一兩秒鐘,但已經(jīng)足夠讓陸銘看清楚了。借著汽霧,他看見那分明是一只從對面伸向自己的透明人手!
從大小和輪廓來看,幾乎就是自己的手。而且這只手的食指微微向掌心彎曲,和他右手此時的狀態(tài)一模一樣!陸銘趕緊把自己的右手舉起來,那水汽中的手也就驟然消失不見。杯口的霧氣仍然裊裊上升,再無任何妨礙。
這絕不是一陣風(fēng),他非常清楚這一點,因為風(fēng)不可能把水蒸氣雕刻出輪廓!
伴隨著自己恐懼的驚叫,他被嚇得從辦公椅上彈了起來,差點撞倒身后的資料柜,發(fā)出一聲巨響。門口還未走遠的清潔工們好奇的走回來,在門口探頭探腦的向里看。其中有人問:“陸科長,怎么了?”
他盯著茶杯又看了一會兒,確定再沒什么異樣,才想起回答別人,“哦,沒……沒什么,我被燙了一下?!?p> 清潔工的眼神好像在說‘你跟我開玩笑?’,但嘴上還是說:“那你小心點哦,沒燙傷吧?”
“嗯,沒事沒事,一會兒就好了。謝謝你?。 ?p> 還不到上午十點,公司里就已經(jīng)傳遍了陸銘大清早見鬼的傳聞,中午休息時,有同事和他開玩笑:“老陸,聽說你大清早就撞鬼了,男鬼女鬼???”
“老子撞見你了!”
十五分鐘以后,陸銘準時來到茶餐廳門口,他瞇著眼去看,發(fā)現(xiàn)餐廳窗明幾凈,門口貼上了新套餐的海報。再看看馬路對面的廠區(qū),一切如常!
他走進去,幸子已經(jīng)坐在老位子等他,他最愛吃的炒河粉也已經(jīng)上了桌。
“你今天怎么比我早到了?”
“說是下午有人來檢查,早上讓小伙子們突擊打掃呢?!?p> “嗬!誰的面子那么大?你們要興師動眾的?!?p> “環(huán)保的、安監(jiān)的、消防的、城管的都來,搞什么聯(lián)合檢查?!?p> “你們廠里是有多少安全隱患?還要突擊打掃?!?p> “誰說不是呢,這邊要生產(chǎn),那邊要裝新設(shè)備,前幾天拆下來的保溫片、油棉,還有新買的清洗劑,現(xiàn)在全都堆在車間里,連辦公樓里都放了不少?!?p> 保溫片?油棉?清洗劑?
陸銘想起噩夢中那個可以聞到燒焦皮肉臭味的火災(zāi)場景,‘這難道是一種預(yù)示?!’
“老婆,你能不能請幾天假,回家……嗯……休息休息吧?!?p> “阿銘,你沒事兒吧?我知道你最近狀態(tài)不好,我答應(yīng)你,忙過這幾天我就回家好好陪你,但現(xiàn)在讓我請假不如直接讓我辭職好了?!?p> “你不明白,我在夢里,就是我告訴你的噩夢,發(fā)生了很不好的事情,我擔(dān)心你的安全,所以……”
幸子握住他的手,說:“我知道你想我,心疼我,但我不可能因為你做了一個噩夢就去辭職吧,我們都知道這不可能,咱們家的情況也不允許。”
“是的,我知道,可我就是害怕?!?p> “你在害怕什么?是不是在你的夢里我死了?”
“算了,我不想再提起那個夢了?!?p> 如往常一樣,飯后他隔著馬路目送幸子進入工廠大門,可正當(dāng)他要轉(zhuǎn)身離開的時候,不可思議的一幕又出現(xiàn)了,越過幸子剛踏入的工廠大門看過去,那里又是一片殘垣斷壁!而且這次和上次的景象略有不同,兩個大廠房坍塌的屋頂還倒在地上,原本藍顏色的彩鋼板已經(jīng)被燒成了黑色,屢屢黑煙從廠房的鋼立柱還有辦公樓的殘磚斷瓦間升起來,他的鼻腔里似乎還可以聞到塑料燃燒后令人作嘔的氣味。陸銘迎著那股氣味走過去,兩眼盯著那幻象不敢眨眼。
眼前的景象和上次看見的完全一樣!這不是做夢!
‘滴?。?!’
一聲尖厲的喇叭聲在他身旁響起,他扭回頭,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走到了馬路中間的快車道上,一輛SUV停在距自己不到20公分的地方,車身因為急剎車,還在輕微的前后搖晃。司機從窗戶里探出頭對他大罵:“你不想活了!想死換個地方??!”
他向司機指了指工廠的方向,說:“火災(zāi)!”
司機轉(zhuǎn)頭看看,然后繼續(xù)大罵道:“火災(zāi)你個頭啊,早晚讓車撞死你……”
陸銘再看工廠,潔白的外墻,廠房上的不銹鋼通風(fēng)球反射著陽光,一切都回到了正常的樣子。
“不對!這里剛才被火燒毀了,真的,我親眼看見的,那邊都塌了,辦公樓也……”
“滾開!神經(jīng)病!”
陸銘向后退了幾步,又差點被另一輛路過的貨車撞到。
兩個司機都免費送了陸銘一大堆臟話,然后罵罵咧咧的走了。他看著對面的工廠,摸了摸自己的左肩,‘好疼啊!’剛才似乎被什么東西擋了一下,要不然可能真的就被小貨車撞到了。
整個下午他都沒有心情工作,想著夢里的大火、廢料、廢墟,可是自己該怎么辦呢?這到底是什么意思?想著想著,他靠在椅子上沉沉的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