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不保夕是這個年代的代名詞。
上到高官政要,下到三歲孩童,誰也不知道明天和死亡哪個先來。
隔日,馮敏難得賴了床,直睡到日上三竿,還沒見下樓。
臨近中午,女傭阿桃接到了金陵馮公館打來的電話,也顧不得吵了她睡覺,急匆匆上樓敲響了馮敏的房門。
“小姐,出事了,金陵那邊來電話說老爺遇刺了,讓您立刻回去。”
阿桃三十上下,純樸忠厚,和她男人在這兒做了十幾年的工,如今女兒已經(jīng)十歲了。
昨夜睡得太晚,馮敏還有些迷糊。
開門時只見阿桃滿臉焦急,額頭已經(jīng)滲出細密的汗珠。
老爺知道小姐不愿意回去,這些年也由著她眼不見心不煩。
今個這般急著叫小姐回去了,只怕是兇多吉少了。
“火車票已經(jīng)訂好了,小姐快收拾收拾吧!”
馮敏不咸不淡的回答,“知道了……”
因為母親的死,她對馮煥章并沒太多好感。
哪怕年幼時也確實過了幾年父慈子孝的日子。
見馮敏這般冷淡,阿桃又苦口婆心的勸了起來。
“小姐,您就聽我句勸,老爺雖然有不對的地方但畢竟是您父親……”
見馮敏沉默不語,阿桃繼續(xù)道:“這些年老爺怕您嫌煩,只在過年才敢來看看您……平日里更是哪樣都不缺了咱們這邊的……但凡有什么稀罕玩意兒,一準先給小姐送過來……”
“太太已經(jīng)去了,總不想看你們父女不睦吧……”阿桃又下了計猛藥。
馮敏終于有些動容,其實阿桃說的這些她都懂,只是那兩年母親日日以淚洗面,落得郁郁而終的下場,又讓她如何能釋懷。
話雖如此,馮敏還是回屋簡單收拾了幾件衣服,叫了車準備去車站。
“小姐,要不還是我陪您回去吧,現(xiàn)在兵荒馬亂的,您一個人不安全……”阿桃有些擔心。
她不識字,看不懂報紙,不過收音機里每天都在播著戰(zhàn)事緊張,什么日軍倭寇整日挑釁,不是攻打這兒,就是攻打那兒的。
雖然聽不大明白,但阿桃也知道如今除了租界,外面到處都在打仗,亂的很。
再則老爺那兩位姨娘也都不是好相與的,萬一小姐回去吃了虧,連個幫襯的都沒有。
馮敏曉得她的顧慮,笑著安慰,“沒事的,你和阿全好好看家,回頭把巧兒也接過來住吧,等我回來再給她找間學校讀書……”
阿桃喜形于色,忙著鞠躬道謝,“謝謝小姐……”
巧兒是她在鄉(xiāng)下的女兒,平時聚少離多,在這亂世中一家人能團聚便是件喜事,更何況還能去讀書。
再則這租界是外國人管著的,日本人膽子再打也不敢亂來,女兒過來也安全些。
馮敏沒再多說,和阿桃道別后便出了門。
送馮敏出去后阿桃便急忙叫來自家男人。
“你快拾掇拾掇,回去把巧兒接過來……”
“接她做甚?”阿全這會兒正生著悶氣,語氣也差了些,“我那身新裁的衣裳你放哪了,我這都找了大半日了……”
阿桃一聽,也來了氣,狠狠擰了他一把,罵道:“挨千刀的,衣裳重要還是女兒重要,等小姐回來要給巧兒找學上呢!”
見阿桃惱了,阿全只得陪笑道:“這是好事呀!你等著,我這就去接巧兒……”
小姐給找的學校絕對差不了,能去念書的少不了也都是達官顯貴,若能得了哪位青眼,哪怕做個姨娘也是好的。
阿全這樣想著,心里可是樂開了花,鞋都顧不得提就往門口跑。
臨出門時又回頭囑咐,“你幫我找找前兩天裁的那身衣裳,我明個要穿的……”
應(yīng)了一聲,阿桃便翻箱倒柜的找了起來,可直到女兒接了回來,也沒找著那身衣裳。
莫不是家里進了賊,可哪里來的偷兒眼界這般低,放著滿屋子珍奇古玩不要,偏拿了一身衣裳呢!
阿全少不了又是一番埋怨,最后阿桃只得拿了錢讓他去買套成衣才算完。
再說馮敏,出門之后便被堵在路上。
也不知出了什么事,一路上處處設(shè)卡,還有大批治安軍見人就抓。
好不容易到了地方,馮敏下車正好看到火車站前的廣場上人頭攢動。
細看之下,只見人群中一隊穿著治安軍制服的士兵正保護著著一位年紀四十上下,油頭粉面的男人演講。
依稀聽得“王道樂土”、“華夷秩序”、“共榮”之類的話語傳來。
想來又是幫著日本人拉攏人心的狗腿子。
眼看快到發(fā)車時間,馮敏嘆了口氣,并沒過多停留。
自打不費一兵一卒強占東三省,建立滿洲國后,日本人越來越猖獗。
其中緣由盤根錯節(jié),但絕少不了那些賣國求榮地敗類的功勞。
當下這局面,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絕不是能和平解決的。
或許國黨有意坐擁半壁江山,但顯然日本人并不滿足。
車站的廣播再次響起,馮敏加快腳步,隨著人潮進了站臺。
她坐的是頭等車,座位都被分成獨立的房間,門上標著號牌,房間內(nèi)有獨立的衛(wèi)生間和化妝室,地上鋪著波斯紋地毯,鹿皮短靴踩在上面,沒有一點響聲。
正對著門是一張朱漆的小幾,上面放著幾本雜志和今日的晨報,旁邊是天鵝絨面的沙發(fā)。
才坐下,馮敏便被報紙上的頭條新聞吸引住。
“治安軍駐津辦事處副委員長王津先生于昨晚慘遭暗殺!”
標題下的正文詳細記述了王副委員長是如何在某位住在租界的高級官員家中參加酒會時慘遭殺害。
然后又對兇手的兇殘行為進行嚴厲斥責。
最后是長篇“贊頌”這位副委員長功績的渾話,馮敏自是無心多看。
將報紙放回桌子上,馮敏陷入沉思。
酒會的地址她知道,離她住的地方不遠。
難道是……陳瞻!
一張掛著壞笑的俊美臉龐在腦海中閃現(xiàn)。
略一頓,馮敏突然有點后悔,昨晚對他是不是太過分了。
畢竟他也是為民除害,又受了傷,而她非但沒好好接待,還把他趕了出去。
那么冷的天,不穿衣服回家不會生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