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千里煙波
萬里山色,流水如云。
此時已值初冬時節(jié),雖然日光和煦,鐫鍍在粼粼的水面之上,但江風拂過的時候,還是會夾雜著凜冽的寒意。
裴南秧穿著離開陳掖時的衣衫,坐在船艙中的軟塌上,目光怔怔地看向透窗而入的陽光。
“裴小姐,”如音“吱呀”一聲推開艙門,端著一個雕工極為精美的木盒走了進來,輕輕放在了房中的梨花木圓桌上,隨后轉過身,對裴南秧說道:“聽說你已經一天多沒吃東西了,我尋思著許是飯菜不合口味,便拿了些點心過來。”
見裴南秧沒有應聲,全然一副熟視無睹的樣子。如音暗暗嘆了口氣,朝立在門欄處的一位年輕公子緩緩搖了搖頭。
年輕公子眸色微閃,面容淡漠地朝門外睇了一眼。如音見狀,曲身揖禮,默默退出了房間。
雕花木門被輕輕地從外間盍上,徒留室中一片寂靜。那位公子并沒有與裴南秧說話,而是徑直走到梨花木圓桌旁坐下,從木盒中取出一塊淡金色的乳餅,眉梢微揚,淡聲說道:“陳掖和慶齋的手藝果然是當世一絕,這金乳酥和甜雪烙真是怎么吃都不會膩,裴小姐就不想一起嘗嘗?”
見裴南秧無動于衷的樣子,他唇角輕勾,有些可惜地低聲說道:“本來我見午后天光尚好,還想著和裴小姐一起吃吃茶點,聊聊陳掖那邊最新傳來的消息,眼下看來,怕是沒這個機會了?!?p> “也罷?!蹦贻p公子輕嘆一聲,將金乳酥放到口中,起身便要往外走去。
就在這時,一直沒有出聲的裴南秧猛地從軟塌上跳了下來,她上前幾步,一把拽住男人的袖子,目光凌厲,寒聲說道:“陳掖那邊有什么消息?我大哥和我家中現(xiàn)在怎么樣了?”
年輕公子看了看被攥住的衣袖,漆黑的眸子中劃過一道極淡的了然。他抬眼看向裴南秧,長眉一展,輕笑道:“你先嘗嘗這和慶齋的糕點,我再與你慢慢說來?!?p> “褚潯,你!”
對上裴南秧充滿怒意的雙眼,褚潯面色不變,側身從木盒中拿出了一塊色澤頗為誘人的點心,遞到她的唇邊,動作溫和卻不容拒絕。
裴南秧狠狠瞪著他,渾然一副要用目光將他凌遲了的模樣??神覞s不以為意,依舊伸著手,笑容清淺地看著眼前的少女。
僵持了片刻,裴南秧終是敗下陣來。她一把拿過褚潯手上的糕點,匆匆吞咽了下去,冷冷說道:“你現(xiàn)在可以說了吧?!?p> 褚潯輕輕頷首,看向桌邊的一把紫檀木圓凳,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裴南秧強忍著心頭的憤懣,在桌邊坐了下來,沉著臉等著褚潯開口。
誰料褚潯眉峰淡掠,從木盒中拿出了一小盤甜雪烙,放到裴南秧的面前,淺笑說道:“吃完這些我就告訴你?!?p> 一時間,裴南秧被氣得七竅生煙,但卻拿褚潯沒有一點辦法。她沉著臉,飛快地將盤中的點心全部吃了下去。
至此,褚潯終于滿意的點了點頭。他拿過桌上天青釉的茶杯,輕輕地呷了一口茶,淡淡說道:“人死身滅,你們家暗通敵國的事情已經了結了,你不必擔心?!?p> “什么意思?”裴南秧一愣,眼中慌亂一片,聲音也有些顫抖:“誰……死了?”
褚潯定定看著她的眼眸,薄唇輕啟道:“你?!?p> “我?!”
“如音把你從地道帶出后,我們的人在審訊室中放了兩具與你們身形相仿的尸體,”褚潯面色沉靜,波瀾不驚地說道:“剛剛陳掖那邊傳來消息,說你的‘尸身’已于今早下葬。同時,你們的皇帝還頒布了詔書,說念在你被敵人欺騙,如今又慘死獄中的份上,先前裴家的過失便不再追究了?!?p> “只是身形相仿,又如何能騙過所有人?”
“我們暗衛(wèi)七宿中的柳宿,向來擅長易容之道,少說也能將人的面目做到八分相像。同時,為了讓常人看不出端倪,我們還特意將那兩具尸首劃傷了部分面容。除此之外,我讓人在你‘尸體’的右肩處留下了一個看似年月已久的刀痕,這樣一來,恐怕就是你的親人,也不會有所懷疑?!?p> “你怎會知道我右肩有傷疤?”裴南秧面色一沉,眼睛寒冷地瞇起。
“在長平軍營里,我?guī)湍惆鷤诘臅r候看見的?!瘪覞⌒Φ靡黄瑴匚娜逖?,云淡風輕地說道。
“原來你說過的每一句話、做過的每一件事都是在處心積慮地算計我、利用我,”裴南秧的唇角劃過一絲譏笑,不無自嘲地說道:“而我卻一直覺得連累你丟了性命,對你心懷愧疚,現(xiàn)在想想當真是可笑至極?!?p> “我記得裴小姐曾經說過,你印象中的戎陵侯用兵虛實奇正,擇人任勢,避實擊虛,士卒有所恃,敵人聞而畏。既是如此,我又怎能讓你失望,”褚潯唇畔的笑意越綻越大,目光灼灼地看向裴南秧:“不過裴姑娘猜得也不算全對,雖然我的確算計過你,但在長平軍營中,我對你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p> 裴南秧嗤笑一聲,沒有理睬褚潯,而是側頭思索了片刻,蹙眉說道:“不對,大理寺這般守衛(wèi)森嚴的地方,尋常人根本進不去,又何談殺人?而且殺的還是我這樣無足輕重的人?這樣拙劣的把戲,洛衍又如何會信?”
“他就算懷疑,也不會繼續(xù)探查,”褚潯微微抬眸,有些好笑地說道:“因為那日夜里,確實有一群暴徒闖入大理寺,殺死了不少官兵和犯人。你們的陛下對外宣稱,是我北周暗衛(wèi)怕暴露了在陳掖的關系網,所以沖進大理寺殺人滅口。這樣一來,你和如音作為與我北周暗衛(wèi)有過來往之人,死的豈非順理成章。”
“為了不暴露我和如音認識的那么一兩個北周人,讓這么多暗衛(wèi)硬闖大理寺,冒著生命風險去殺我們,這難道不荒唐嗎?”
“確實荒唐,但他們已經想不出更好的理由了,”褚潯抿了口茶,漫不經心地說道:“因為,闖入你們大理寺的人先是劫走了地牢中的那個鹽商,隨后還在打斗中遺落了腰牌,我聽說,那塊腰牌好像歸屬于你們宿衛(wèi)軍中一位姓宋的統(tǒng)領。”
“內廷之兵夜襲大理寺,屠殺同僚、私放欽犯,這若傳出去,君威掃地不算,還會讓有心人覺得宮內守備不嚴,有機可乘。所以,讓我們北周來背這個黑鍋顯是一個不錯的辦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