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 必先予之
血腥撲鼻，藥香裊裊。
如音將藥膏小心翼翼地抹在裴南秧皮肉翻起的傷口之上，隨后拿起干凈的紗布，細細替她包扎起來。整個治傷的過程中，裴南秧未吭一聲，甚至還在她收拾停當后，輕描淡寫、笑意淡淡地朝她說了句“多謝”。
雖然知道裴南秧與寧國尋常的閨閣小姐大不相同，但今日這般的傷口怕是連男子都無法忍受，而她卻一臉鎮(zhèn)定自若，談笑晏晏的模樣，著實令自己大為意外。
“裴姑娘，你身上別的傷口只要按時換藥就不會留疤，但你左臂上的這道傷砍得極深，怕是要修養(yǎng)一段時日，”如音叮囑了幾句，遲疑片刻后還是忍不住問道：“剛剛我給你上藥的時候，可曾覺得疼痛？”
裴南秧不禁撲哧一笑，理所當然地說道：“怎么會不疼？要不是你包扎手法精巧，我估計已經(jīng)昏死在這了。”
如音覺得自己的問題確實頗為愚蠢，有些尷尬地勾了勾唇角，匆忙解釋道：“你這傷口雖不致命，但已隱隱見骨，換作男子怕是都無法忍受，可我看你卻似沒事一般……”
聞言，裴南秧眉間劃過一絲極淡的晦澀，緩緩說道：“因為小的時候，父親總對大哥說，裴家的孩子可以戰(zhàn)死，可以倒下，但不能喊痛，更不能認輸。估計是不想讓他們失望的緣故，之后我偷偷去打仗受了傷，總是咬牙忍住，久而久之便成了習慣?！?p> 聽了裴南秧的話，如音忽然覺得，直到此時此刻，自己才真正看懂了眼前的女子。她的一言一行，沒有高門千金的驕矜任性，沒有秦若菡那般的尚武自傲，而是真正的將門風骨——清江映柳、寧折不彎。若是這樣的人站在褚潯的身邊，自己又可以拿什么去和她相比？
“對了，你今日怎么會和褚潯他們一起出現(xiàn)在這里？”正當如音胡思亂想之際，裴南秧突然語調(diào)平平地出言問道。
如音回過神，猶疑了一瞬，還是如實說道：“因為，是我發(fā)現(xiàn)他們將你帶到這間宅院的?！?p> 見裴南秧揚眉看著自己，她略作沉吟，緩緩說道：“十多天前，侯爺讓我每隔三日，未時初始，多派些人手盯著你乘坐的馬車，若有異常便立刻向他、鎮(zhèn)國公府和南衙衛(wèi)府報信。今日未時兩刻，我派出的線人回報說，在南臺街的路口，突然出現(xiàn)了三輛外觀一模一樣的馬車，分別往三個方向駛?cè)ァＫX得事情不妙，先行回來報信，讓其他人繼續(xù)分頭追蹤。我一聽他的話，立刻派人去了鎮(zhèn)國公府和南衙衛(wèi)府找人幫忙，自己則去往廷尉府向侯爺稟報?！?p> “廷尉府？”
“是，侯爺當時正在和廷尉大人下棋，聽了我的話，他立刻放下棋子，走到院中默默踱步。當你所在的府院上空出現(xiàn)了我們的信號后，他便邀了廷尉大人一起，快馬加鞭地趕了過來?！?p> 裴南秧眉峰微蹙，抬眸問道：“廷尉在你們北周算什么樣的官職？”
“修律例、定法制、掌刑獄，大致便是寧國的大理寺卿與刑部尚書合在一起的作用，”如音以為裴南秧僅是好奇，不由多說了幾句：“剛剛站在我身側(cè)的那位老者便是我們的廷尉大人林軒。他為官多年，是朝堂中的清流之首，深受百姓崇敬。之前他一直不屑與侯爺來往，也不知道最近為何一改從前，每日下午都會找侯爺過府下棋談心。”
裴南秧聞言垂下眼眸，靜靜思索了片刻，勾唇說道：“你們侯爺果然是算無遺策啊。每隔三日、未時初始，是為了讓想殺我的人有規(guī)律可循，在他需要的時辰對我動手。而這個時辰，就是他與這位廷尉大人在一起的光景。陳年舊事、宮廷丑聞，若無朝中清流在場定罪，太后必會反咬一口，說褚潯是以逼宮相要挾，讓她認下莫須有的罪名。這樣看來，你們侯爺?shù)倪@一場博弈，又要大獲全勝了，當真是可喜可賀?！?p> 聽到裴南秧言語之間淡淡的嘲諷之意，如音愣了一下，急忙解釋道：“侯爺雖有自己的打算，但他之前一再叮囑我要保護好你的安全，決不能讓你有事。今日是我失職，才害裴小姐受了這么重的傷，與侯爺沒有半點干系?！?p> “無妨，我并沒有怨他利用我的意思，”裴南秧面色平靜，眼中一片清透明銳：“欲先取之、必先予之，只不過我正好是他予之的東西罷了?！?p> 如音下意識地想要為褚潯辯駁，可卻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才好。就在這時，馬車“吁”地一聲停下，駕車的小廝回身掀開車簾，恭聲說道：“如音姑娘，我們到宮城了。”
如音“嗯”了一聲，扶裴南秧出了車廂，就見褚潯一行人早已站在了車轅旁?？吹剿麄兂鰜?，蘇翊急忙伸手去接，卻見褚潯已經(jīng)上前一步，右手抓住了裴南秧的手腕，左手輕輕攬住了她的腰，將她半抱在懷中，下了馬車。
蘇翊平時在戎陵侯府中看多了褚潯表演的深情戲碼，此時也是見怪不怪，非常自然地收回手，上前問了裴南秧幾句傷口的事。尚在車轅之上的如音看見這一幕，不由面色一白，滿眼的落寞之色再難掩住。
“如音，你先回掬月閣去，今日辛苦你了。”褚潯將裴南秧放在地上站穩(wěn)，回頭看向如音，聲音清淡緩和。
“侯爺客氣，這都是如音的分內(nèi)之事?！比缫艋琶ρ谧∽约旱氖?，畢恭畢敬地低頭回道。
褚潯銳利的目光劃過她明艷的臉頰，終是什么也沒有說，轉(zhuǎn)過身，對眾人說道：“我們走吧。”
寒風冽冽，卷起行人的衣角。如音站在馬車之上，遠遠望著人群中挺拔的背影，直至徹底消失不見。末了，她微微苦笑，轉(zhuǎn)頭對趕車的小廝說道：“我們回掬月閣?！?p> 小廝點頭應諾，策馬揚鞭，順著街衢往前駛?cè)?。所過之處，霜雪濺起，徒留一地冷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