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水嶺

　　公元3561年。

　　“援軍已到，掩護(hù)傷員撤退！”

　　轟鳴聲蓋過了叫喊，下肢的疼痛逐漸麻木，取而代之的是沉沉的睡意。

　　恍惚中，身體像在水中漂流，冰涼的觸感包圍著他，之后是突如其來的下墜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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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醒了嗎？咕嚕嚕……”劉玉杭聽到一陣奇怪的聲音，這聲音仿佛從泥漿里膨脹破裂的水泡。

　　“咕嚕?！媸谴嗳酢蹦莻€聲音再次響起。

　　“醒了，體征平穩(wěn)?！绷硪粋€聲音，棱角銳利，像老式廣播里的播報(bào)。

　　劉玉杭睜開了眼，努力支起身子。

　　幽暗的室內(nèi)，幾塊墻壁忽明忽暗，卻在下一瞬間同時亮了起來。

　　“太刺眼了！這古生物的感光性這么差嘛！咕嚕嚕……”剛剛那個咕嚕的聲音響起。

　　等到視線適應(yīng)了光線，劉玉杭才注意到聲音的來源——一個三米高的巨型……魚人，四肢間有肉膜狀的魚鰭。

　　在魚人的旁邊，是一個身披黑色長袍的孩童，臉色白嫩，眼光帶水，卻似乎難以分辨出性別。

　　“沒辦法，只有這個亮度能讓我們都看清彼此?！焙⑼_口，是之前的廣播音，與之外形極不相配。

　　“你們是什么？我在哪？”劉玉杭環(huán)顧四周。

　　“給他解釋一下?！焙⑼f完，轉(zhuǎn)身走向房間的遠(yuǎn)處。

　　魚人像是十分不耐煩，發(fā)出一連串咕嚕嚕的聲音：“好吧……咕嚕嚕嚕，我需要適應(yīng)他的語言體系……這是一艘先進(jìn)文明的氣泡……不，飛船……我們正航行在時空的漩渦……裂隙里，你在潛意識中做出了選擇，跟隨我們前往未來，事實(shí)上，我們發(fā)出了多份邀約，但只有你選擇了跟我們同來……”

　　劉玉杭轉(zhuǎn)頭看向旁邊，成排的類似冬眠艙的裝置里，空空如也。

　　“前往未來？為什么要前往未來？”劉玉杭問。

　　“夠了，你這個古生物，看看你手腕上的鐐銬，這玩意能要你的命，”魚人抬起粗壯的前肢，上面有個發(fā)出綠光的腕表，他指著艙室遠(yuǎn)處的孩童，“我醒來的時候就被他控制了，他就讓我跟他一起去未來，如果不聽話就用這個鐐銬殺死我！”

　　劉玉杭抬起左手，看到一個嵌入皮肉的裝置，發(fā)出瑩瑩的綠光，面板上顯示著復(fù)雜的數(shù)據(jù)。

　　正在此時，孩童走近了。

　　“稍等，我核對一下。”孩童面對著劉玉杭說道。

　　正在劉玉杭不知所措時，孩童又開口：“回憶一下你來這里之前的事?！?p>　　巨量的信息讓劉玉杭有些心慌，他口干舌燥。

　　“快點(diǎn)說?！焙⑼鏌o表情，劉玉杭的手腕處隱隱作痛。

　　“我……我正在打仗……”劉玉杭有些結(jié)巴。

　　“繼續(xù)說下去，為什么打仗，這一切來龍去脈。”孩童咄咄逼人。

　　記憶的閘門在壓力的催促下崩塌。

　　“……因?yàn)橐环N藥物……一種作用于端粒的藥，，讓世界上一半的人停止衰老了，然而這種藥并不能對所有人起效，另一半無法永生的人爆發(fā)了抗議，最終演變成了兩方的戰(zhàn)爭……”

　　“你是哪一方？”魚人問。

　　劉玉杭轉(zhuǎn)頭，露出耳朵上方點(diǎn)點(diǎn)的白發(fā)。

　　“后來呢？”魚人追問。

　　“夠了，躍遷率沒錯，已經(jīng)足夠判定你來自正確的時空，”孩童的語氣強(qiáng)硬，“時間不多，我們需要啟航，你們盡量給我少講話?！?p>　　他甩著長袍，走到一個灌滿液體的玻璃容器旁，抬起手臂。

　　容器像在吞噬著他的長袍……最后，一點(diǎn)點(diǎn)將他整個人都融了進(jìn)去。

　　“這是……什么玩意兒？自己把自己做成標(biāo)本？”劉玉杭指著孩童，對魚人大叫。

　　“駕駛艙。”魚人說著，幾滴粘液從臉上淌下來。

　　玻璃容器內(nèi)，孩童在其中緩慢地?fù)]動手臂，周圍的噪聲逐漸響起，飛船開始加速。

　　艙室的墻壁逐漸透明，幽暗或刺眼的區(qū)域，在周圍浮動……一只巨大的獸腳，一顆模糊的巨眼……無數(shù)看不全輪廓的未知生物邊緣，與他們擦肩而過。

　　這就是時空航行中的景象？劉玉杭思索著。

　　他的思索并未持續(xù)很久，隨著飛船的加速，舷窗外的景象逐漸模糊混沌。

　　巨大的魚人面對著艙室墻壁，無數(shù)疑問在劉玉杭腦內(nèi)盤亙。

　　“你長得……很像人類，你們是外星人嗎？”劉玉杭問。

　　“呼嚕?！恪~蟲知道嗎……”魚人晃著腦袋。

　　“知道?！?p>　　“三葉蟲對于你，咕嚕嚕，就像你對于我，調(diào)頻交流系統(tǒng)到跟你對話的程度，是我這輩子做的最低智的事……”

　　“你的意思是，我的后代到后來，會長得跟你一樣？”劉玉杭問。

　　“咕嚕嚕……我們并不是同一條時間線上的，你的族群有你們的未來，我的也有我們的歷史，這個歷史很相似，但充其量只是平行宇宙，遲早要分叉成兩個不同的世界?！濒~人說。

　　“果然，未來的走向，并不確定，沒人能回到自己這條世界線的過去，只能在不同的平行世界中來回橫跳?！眲⒂窈颊f。

　　“咕嚕?！煌年P(guān)鍵節(jié)點(diǎn)，會讓世界走向不同的路，那個分水嶺就是分道揚(yáng)鑣的起始?！?p>　　劉玉杭聽完，突然舉得手腕有點(diǎn)疼。

　　魚人也痛苦地彎下了腰。

　　駕駛艙里，孩童凝視的目光射過來，讓他們不寒而栗。

　　“果然……他不允許我們……交流太多。”劉玉杭擠出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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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dāng)四周的噪音終于小了一些，劉玉杭意識到，他們抵達(dá)了目的地。

　　窗外模糊的圖像，終于清晰起來。

　　“歡迎來到，你們宇宙共同的未來……之一?！焙⑼瘡鸟{駛艙里走出，對魚人和劉玉杭說道。

　　“共同的未來？之一？”劉玉杭問。

　　“對標(biāo)你那個世界的時間坐標(biāo)，大概后移了20萬年，窗外的世界在20萬年前，與你的世界一模一樣?！焙⑼f。

　　“下面我們做什么？”劉玉杭并未對窗外的異象投入太多關(guān)注，反而盯著孩童。

　　“看?！焙⑼噶酥复巴狻?p>　　魚人早已被窗外的景象驚呆——無數(shù)光點(diǎn)散播在空氣中，自由地拼接成游弋的個體，巨大的樹狀有機(jī)體站立在城市中央，揮動“樹枝”攬收著光點(diǎn)，不時收縮枝干，建筑物如同油膜一樣在地表移動，有形狀扭曲的黑色斑點(diǎn)在油膜上映照出斑斕的影子……整個空間像夢境一樣被液滴填充灌滿，無法找到一絲一毫足以攀附和落腳的固定處。

　　“未……來？”魚人身上的粘液吧嗒吧嗒滴下來。

　　“只是一種可能，無數(shù)的分叉之一，就是這種景象。”孩童揮動了一下長袍，冷冰冰地說。

　　“我的族人在哪里?！濒~人問。

　　孩童沒有回答。

　　魚人身上分泌出更多的粘液，它像是十分不適，發(fā)出咕嚕嚕的聲音也越來越大。

　　“怎么了？”孩童的眼里射出挑釁。

　　魚人一躍而起，撲倒了孩童，開始撕咬他的長袍。

　　劉玉杭嚇得呆立在一邊。

　　出乎他預(yù)料的是，這個魚人口中來自更先進(jìn)文明的孩童，竟然用冰冷的聲音，嗚嗚哭起來。

　　“我躲不開，我就是躲不開這一擊，無論重復(fù)多少次消耗多少能源回去，我都無法改變這個分水嶺事件……”孩童的袖子被魚人扯爛。

　　劉玉杭看到，在孩童細(xì)嫩的手腕上，也有一只發(fā)著綠光的腕表。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卻注意到三人的腕表迅速風(fēng)化，變成了一坨灰。

　　飛船里，驟然變得漆黑。

　　“我們被拋棄了……”孩童的聲音。

　　“咕嚕嚕，你說什么，這到底是怎么回事？”魚人也停止了撕咬。

　　許久的沉默后，在黑暗中，響起了孩童的聲音。

　　“我們都一樣，是被邀請，或者說被捕獲的，有高于我們存在的生物，指揮我去改寫一個平行宇宙的命運(yùn)?！焙⑼f。

　　“改寫？”

　　“是的，他們自己走進(jìn)了演化的死胡同，無法回到自己的過去，只能在死神降臨前，用橫跳到其他與之類似的平行宇宙、引發(fā)變動避免同樣悲劇的方式，來完成對自己文明的救贖。”孩童的聲音逐漸微弱。

　　魚人發(fā)出聲音：“如果沒有猜錯，剛剛我的攻擊，竟然是一次分水嶺事件?！?p>　　“是的，至少在他們看來是這樣?！焙⑼f。

　　“如果我撲得慢一些呢呼嚕嚕？”魚人問，“是不是你就能躲開了，我們就算任務(wù)成功了？”

　　“沒有完全重復(fù)過去，作弊會導(dǎo)致分水嶺事件本身坐標(biāo)偏離，都是徒勞。”孩童說。

　　“這未免有些幼稚，在我看來，這一切都有概率，也就是說有賭的成分?！眲⒂窈颊f。

　　“是的，我也覺得他們有些愚蠢，仿佛演化上億年的恐龍，文明程度比不上你的族群，早的不一定有智慧……”孩童說。

　　“呼嚕?！簿褪钦f，一群早于我們演化的蠢貨，在自己文明不可挽回衰落之時，犯了中二病，想拯救同路而來的平行世界里的自己，于是在時空中使勁兒亂攪和……”魚人說。

　　“可以這么理解……”孩童的聲音幾乎低到聽不清。

　　“照他們的說法，我們的文明也許也有分水嶺事件了……”劉玉杭說。

　　正在此時，漆黑的艙室里響起聲音——

　　“終于輪到你們口中的蠢貨開口了……是的，比如，你的文明有多少人愿意放棄生命去看20萬年后的世界，這是個關(guān)鍵的事件，結(jié)果你也看到了，你身旁無數(shù)的空位——無數(shù)的邀約只換來了你一人在夢中允諾的愿意前往?！?p>　　那個聲音繼續(xù)說。

　　“于是，分水嶺事件改寫失敗……事實(shí)上，我們世界很久很久以前，也有人發(fā)明了那種藥，一場戰(zhàn)爭過后，永生的一方由于知識傳承的時間差優(yōu)勢，取得了勝利，于是又有人改良了藥，讓近乎所有人都得到了永生……最后，演化的死胡同里，我們無處可走……”

　　“你們?nèi)祟?，正在重?fù)我們的過去，當(dāng)生命無盡頭時，沉浸于感官快樂的人類，亦不再追逐真理?！?p>　　接著，艙室里的聲音繼續(xù)談?wù)撈痿~人和孩童的文明，然而，劉玉杭再也聽不進(jìn)去更多聲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