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發(fā)生在公元2879年的一場戰(zhàn)爭……
……
山脈、河流、人類聚居地上的防御工事……透過薄霧,這些清晰可見。
不,在這個高度,這些根本不是薄霧,而是云層。
視野的左側邊緣,是一個黑色的菱形塊,看上去很堅硬,表面還有一些紋路。
右側,一樣的黑色菱形塊,紋路略有不同。
“我這是在哪里?”伊文不禁開始思索自己的境況。
仿佛從一個夢中驚醒,他的腦海中接到了一個聲音。
“伊文,你蘇醒了嗎?收到請回復!”聲音短促。
耳邊防空炮的爆裂聲,讓伊文在恍惚中回憶起了所有……
這是一場對抗外星蟲族的戰(zhàn)爭,而左右兩側黑色的菱形塊,其實是一只只的巨型蟲子。
這一只只巨大的蟲子,在作戰(zhàn)時,會在空中凝聚成戰(zhàn)艦的形態(tài)。
在這艘戰(zhàn)艦的最中央,是它們的指揮部——一大團類似固體鞋油的物質。
它們以自己的血肉之軀,包裹作戰(zhàn)指揮部,在天空盤旋,對人類造成打擊。
“經過對被俘個體的研究,我們發(fā)現,它們以個體形式存在時,根本不具備自我意識,因而忘我戰(zhàn)斗,為戰(zhàn)艦核心提供保護?!币廖牡哪X海里,回憶起作戰(zhàn)部署時,上級的話。
同樣回憶起的,還有自己殘疾的雙腿——伊文在一次醫(yī)療事故中,失去了行走的能力,原本打算放棄人生的他,看到了征召入伍的訊息,經過層層選拔,終于入選了“利刃小組”。
“利刃小組”,利用信息技術捕獲蟲族個體心智,通過與戰(zhàn)士心智融合,達到短時間內操控敵人的目的。
此刻的伊文,就是成功與蟲族個體心智融合的戰(zhàn)士。
下面,他要做的,是一項艱難的工程。
“收到……已蘇醒,可以開始了?!币廖亩虝旱幕貞浉嬉欢温洌@具黑色軀殼的諸多感受開始傳入腦海。
風刮過他的腹部,卻絲毫不覺得寒冷;左右相伴的大蟲子,讓他一時間有些惡心,卻在下一秒讓他有種說不出的安全感;背后,振動的翅膀似乎在契合著某種節(jié)奏,不由自主地扇動,沒有一絲一毫的疲憊……
正當伊文開始沉浸在這種體會當中時,腦海中傳來了聲音:“伊文,保持清醒,你還有任務要做!”
他猛然間從剛剛的舒適感中掙脫。
是的,他還有任務,那個艱巨的任務——為蟲族,注入更強的個體自我意識。
一旦蟲族的個體具備了更強的自我意識,它們將不再為中心的指揮部保駕護航,分崩離析也就在所難免。
“收到!”伊文回復腦中的聲音。
他開始有意識地調節(jié)感受器官的功能,用一系列的假設,努力讓身體不適——“是否覺得冷?”“是否飛得累了?”“敵人的炮火在旁邊炸開,恐懼感呢?”……
源源不斷的恐慌開始從內心涌出,他能感受到身旁的蟲群開始出現了微微的顫抖。
“它們動搖了……”伊文內心涌出一絲喜悅。
然而,下一秒鐘,他就感受到,從蟲群最中央的方向,撲來一股暖意……仿佛所有周圍的個體,都在為他的困境輸出一部分力量,抵抗不適。
他不甘心,努力攪動心緒,激發(fā)更多身體的不適感和思維的波瀾。
然而,這一切仿佛徒勞,在這場意念的較量中,沖擊而來的暖意,幾乎令伊文暈厥。
……
“醒醒!戰(zhàn)士伊文!醒醒!”那個腦中的聲音再次響起,這次近了很多。
伊文睜開眼,看到了人類防衛(wèi)軍盧卡斯上校。
“上?!?p> “你是怎么回事,沒完成任務不說,執(zhí)行進度直接丟失?”盧卡斯絲毫沒有慰問的意思,滿臉都是氣惱,“你知道自己浪費了多少戰(zhàn)斗資源嗎!”
“上校,這位戰(zhàn)士的營養(yǎng)水平太差了,這種作戰(zhàn)會消耗很多卡路里……”指揮室里,一個醫(yī)生裝束的人對盧卡斯上校說。
“閉嘴!我們在戰(zhàn)爭當中,優(yōu)質的蛋白質當然要供給前線,我已經為你們這些缺胳膊短腿的廢物們爭取夠多東西了!我受夠了!”盧卡斯上校敲著桌子。
伊文吃力地支起上身,伸手夠到床頭柜上的罐頭,開始狼吞虎咽。
之后,他看向自己蜷縮、扭曲的雙腿。
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
“上校,我爸媽和弟弟的保障用糧,是否批下來了?”他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開口后,就后悔了。
上校用一種嘲諷的眼光看著伊文。
“用糧?他們吃糧有什么用,是能讓我們打跑那些蟲子,還是能直接入土減輕一點部隊負擔?”
上校的話語如同利刃,伊文看著墻上“利刃小組”的標識,低頭苦笑。
上校盧卡斯走后,又一個瘦高的男人走進了“作戰(zhàn)室”。
“伊文,現在是戰(zhàn)爭時期,要有大局觀,盧卡斯上校雖然嘴上狠,但是心里其實是很疼戰(zhàn)士們的……唉,他這人就是最笨,做思想工作還得我來啊……”瘦高個語重心長地對伊文說。
“……要有奉獻精神,你知道我們人類為什么干不過蟲族嗎?就是因為每個人都想著自己!沒有犧牲哪能勝利呢?”瘦高個絮絮叨叨的過程中,伊文出神地回憶著作戰(zhàn)時的感受,那種周身涌來的溫暖……
戰(zhàn)爭仍在繼續(xù)著。
“上校,部分戰(zhàn)士跟蟲族個體連線后,同步率過高,這可能會導致他們猝死。是否需要調節(jié)?”作戰(zhàn)室內,負責連線的技術員向盧卡斯報告情況。
“不必介意,只有這樣,才能把自我意識植入蟲族個體,淺表的操作沒有用?!北R卡斯斬釘截鐵地回復。
伊文在疲憊的作戰(zhàn)后,會收到來自家鄉(xiāng)的訊息,一行行熒光綠色的小字,來自父母和弟弟,是他堅持的動力。
這天,他照例打開了顯示屏,上面出現新的郵件。
旁邊的一個戰(zhàn)友瞟了一眼,拍拍他的肩膀。
“怎么?你別偷看我的家書??!”伊文有些生氣。
“是假的?!睉?zhàn)友的眼神中,黯淡無光。
“什么?”
“你看最后結尾處,少了幾個像素,是上面提取以往內容后,統(tǒng)一制造的,這些信根本不是來自你的家人?!睉?zhàn)友沒有看他,云淡風輕地說。
“你怎么知道!”伊文舉起拳頭,幾乎發(fā)狂。
“我老婆上個月死了,從我的私人線路上收到的消息,你知道私人線路太貴,一般不啟用的……然后這個月又收到了她落款是昨天的來信……其他隊伍有過這樣的傳言,我一直不信……”
伊文舉起的拳頭沒有砸下去,他和戰(zhàn)友兩人的眼角都已有了淚水。
當天夜里,伊文動用大把的積蓄,用私人線路,向家鄉(xiāng)發(fā)了一條訊息。
幾天后,并沒有收到回復。
“為什么會沒回音?”他再次找到那名戰(zhàn)友。
“多換兩個線路,這里會截取……為了穩(wěn)定軍心?!睉?zhàn)友回復他。
“穩(wěn)定穩(wěn)定!他們指揮官在營房吃肉喝酒!讓我們吃這些粗糧!就因為我們殘疾!當我沒看到垃圾桶里的酒瓶?”隔壁床的戰(zhàn)友聽到了他們的對話。
“唉!噓……”戰(zhàn)友慌忙示意這個暴躁的家伙,“別那么大聲,你要壞了伊文的事!”
暴躁的戰(zhàn)友不再言語。
伊文幾乎耗光了所有的積蓄,只為得到家鄉(xiāng)親人的一次回復,而在這段日子里,以往那些來信,變得無比可憎。
當他用另一種眼光看這些信件時,才發(fā)現之前沒有看出的重復與漏洞,句式、詞語、標點……
伊文在忐忑中,一次次踏上“戰(zhàn)場”。
“你是怎么回事,為什么這些天作戰(zhàn)這么不專心!”連之前給他做思想工作的瘦高個,也開始急躁起來。
伊文沒有任何反駁,只是一次次地進入蟲群個體的身軀,努力把“感受自身”“自私”“為自己著想”等等意念,向蟲群灌輸進去……
然而,回到現實世界中,上司卻屢屢要求他做到無私、做到無我奉獻。
這種撕裂,加之無法聯(lián)系到親人的悲痛與憤怒,讓伊文的心智幾近崩潰。
……
又是一次作戰(zhàn)。
伊文躺在床上,頭部連接著眾多線路。
“開始同步……”操作員發(fā)出語音提示,“同步完成,戰(zhàn)士,蘇醒請回復,你可以開始輸出了……”
操作員等待著伊文的回復。
伊文的確的另一邊蘇醒了過來。
然而,一陣提示音在他腦海中響起——是私人線路的郵件。
“報告指揮官!有私人線路的郵件干擾作戰(zhàn)!”操作員向上校盧卡斯說。
“什么!都什么時候了,怎么能在這種時候出簍子!”盧卡斯一把推開操作員,“我來指揮!媽的,都給我刪掉!排除干擾,讓他安心作戰(zhàn)!”
伊文第一時間打開了郵件。
“親愛的伊文,我是村長,非常遺憾地通知你……你的家人已經因饑荒離世……”
一晃而過的幾個字,幾乎讓伊文頭腦裂開。
字跡漸漸淡化,郵箱顯示出紅色的提示:線路被攔截,正在刪除中……
伊文知道,他的動作被上司知道了……
內心巨大的悲痛,讓他此次的作戰(zhàn)有了前所未有的效果——所有蟲群都開始顫動,有幾只還在空中掉了隊……
“報告,作戰(zhàn)效率突越式提升!指揮官!”操作員指著屏幕,在一旁向上校盧卡斯報告。
盧卡斯的眼中放出驚喜的光芒。
“打開公放,讓大家聽現場的聲音!”盧卡斯上校對旁邊的工作人員說完,又接著向伊文喊話:“伊文!伊文,聽我說,有些事情我們一直瞞著你,為的是讓你能安心作戰(zhàn),請為全人類的命運考慮……你的情緒波動已經觸動到了蟲群,這是以往前所未有的深度和強度!下一步,請你使出全部力氣,去思考自己,去把自我意識灌輸進入這群蟲子的腦子里去!”
盧卡斯上校的話語,令作戰(zhàn)室內的全體工作人員無比亢奮。
另一邊,伊文周圍的蟲群,仍然在不住地抖動。
凜風吹過它們的身體,整支蟲群艦隊,似乎要崩塌。
“遵命,”上校的耳朵里,整個指揮室里,響起了伊文的聲音,“上校,我接連想了很多關于‘我’的想法,因此,我要對你說——不?!?p> 上校的臉上,笑容逐漸凝固。
伊文的周身,涌來更多的暖意,蟲群逐漸穩(wěn)定。
“指揮官,他的同步率居高不下,再這樣下去,心智會完全與蟲族融合!”操作員發(fā)出警示。
然而,沒等上校做出反應,顯示伊文生命體征的儀表,就變成了一條直線。
“他猝死了?”上校捶打著桌面。
“不,他去了別的地方。”操作員指了指窗外的天空。
……
在那個四月,人類潰敗,如同決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