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周末白墨才知道王靖寒回家養(yǎng)病的事,那天王靖寒的燒退了大半,趕忙給白墨發(fā)消息,告訴他千萬少熬夜。白墨從語音消息中聽到了久違的京韻唱腔,那是王靖寒爸爸的聲音,盤問了兩句王靖寒才說出實話。流感病毒引發(fā)的炎癥導(dǎo)致高燒,吃了幾天藥加上靜養(yǎng),總算是沒有大礙,可以正常工作了。白墨埋怨王靖寒從來生病也不言語,要么就自己扛著,要么就回家麻煩父母。王靖寒回避話題,反復(fù)強調(diào)讓白墨吃藥,白墨也只好反復(fù)回答這次他是真的吃了藥。除了比較困之外,其他一點問題也沒有。張洋及時參與了群聊,說多虧吃了王靖寒送的藥,他的身體倍兒棒,拳拳帶風(fēng)。
張洋在吃藥的問題上撒了謊,也只有在見不到面的時候,張洋撒謊的膽子才稍微大那么一點。這時候如果身邊有人看到他的樣子,準(zhǔn)會以為他是有什么疾病才會雙手發(fā)顫。張洋踢了山田那一腳之后就把藥的事兒給忘了。等到王靖寒和白墨聊天時又提起這個茬兒,張洋才想起來還有這么一回事兒。當(dāng)然在主觀上張洋也有不吃藥的理由,他巴不得能生一場病。生了病就可以理直氣壯地不用出門,不用約會,也不用消費。最好是高燒到讓他連動動手指的力氣都沒有,那可就連線上購物都做不到了呀!在張洋心里,每一株流感病毒都像是含苞欲放的鮮花。緣分一到,就會綻放出他的自由,緩解他的窘迫。
為了盡快抓住緣分,張洋每天堅持冷水洗澡,頭發(fā)不吹干就出門。原本還打算讓自己熬夜以此達到降低自身抵抗力的效果,但卻因為強大的秒睡天賦屢次失敗。張洋嘗試坐在沙發(fā)上強迫自己看電影熬夜,結(jié)果眼睛一閉一睜,已經(jīng)是第二天清晨,在沙發(fā)上美美的睡了一夜!張洋又嘗試在室內(nèi)徒手健身,折騰到流汗再打開窗戶吹風(fēng)。結(jié)果竟然在休息的空當(dāng)里一不小心又睡著了,而且比平時睡得更香!最終張洋舍棄了熬夜這個辦法。因為他又想到了其他的辦法——密切接觸人群。
每天早晚上下班,張洋都會窮盡目力尋找人群中的類似流感患者,鎖定目標(biāo)后努力地在他們身旁來回穿梭,好像變態(tài)狂一樣想盡辦法與人們發(fā)生接觸。然而效果也不理想,患病的人們都帶著口罩,并且會刻意躲開張洋,于是張洋的小心機再次失敗。當(dāng)劉嫣也患了流感,張洋覺得希望來了。他空前地想吻劉嫣,卻被劉嫣嫌棄的拒絕:
“你惡不惡心!萬一傳染給你怎么辦?你生病了誰來照顧我?!”
張洋不想被埋怨,不過他自然地想到既然劉嫣生了病,肯定也就沒了胃口,并且沒了精神頭逛街。可惜就像劉嫣說的一樣,張洋一點也不懂女人。即便抱恙在身,劉嫣依舊選好了下次約會要去的飯店。只看照片就猜得出來,絕對夠高級,也絕對不便宜!留給張洋的時間不多了,他希望搏擊俱樂部可以幫忙。
雖然張洋一直是搏擊愛好者,但這個俱樂部卻是白墨幫張洋找到的。時間還要追溯到張洋打了上司之后,王靖寒好容易托關(guān)系把張洋調(diào)配到了新的銷售小組。白墨和王靖寒擔(dān)心張洋有一天故技重施,兩人私下沒少想辦法。白墨的第一反應(yīng)就是給張洋找個女朋友,讓他有點事情可忙。但是王靖寒覺得不妥,說如果女孩子和張洋一樣脾氣火爆,說不定會適得其反。本著宜疏不宜堵的原則,白墨和王靖寒決定,索性讓他打個痛快。只要在一個可控的環(huán)境里,打不出問題毛病,就讓他盡可能地把那些無處安放的洪荒之力給消耗掉。于是白墨發(fā)揮專業(yè)技能,做了幾個星期的功課,幫張洋找到了這么一個搏擊愛好者俱樂部。還花了不少的精力和金錢才打通了一個老會員作為介紹人,這才讓張洋混了進去。
張洋開始得知這個消息時,高興地擁抱拍打白墨,把白墨的眼淚都拍出來了。搏擊俱樂部是會員制,沒有明面上的宣傳,但并非是什么非法組織。俱樂部在政府有詳細的備案,老板陳健本人就是政府里的高級顧問。俱樂部偶爾會請來知名拳手、武術(shù)大師之類的來做宣講或打表演賽。陳老板還是國內(nèi)知名健身機構(gòu)的股東,開辦俱樂部也是出自個人愛好。初到俱樂部的頭兩個月,張洋只能觀摩比賽和學(xué)習(xí)規(guī)章制度。會員在入會同時會得到搏擊基礎(chǔ)知識和會員守則的數(shù)據(jù)包,每個會員下場之前都要把數(shù)據(jù)包同步到智芯中,違反規(guī)章將會被降級,禁賽甚至強制退會。忍耐了兩月后終于能下場比賽的張洋,第一戰(zhàn)便把對手打到認(rèn)輸??墒且驗橐恢币詠韽堁蠖疾欢裁磻?zhàn)術(shù)和技巧,所以也并非總能順利取勝。為了提升水平,張洋購買了大量數(shù)據(jù)包,并且向俱樂部的資深會員取經(jīng)學(xué)習(xí)。配合著天賦異稟的運動神經(jīng),拿到現(xiàn)在六十連勝的優(yōu)異戰(zhàn)績,可以說是張洋努力應(yīng)得的成果。掌握了更多的對打技巧,不僅讓張洋在比賽中更加游刃有余,連俱樂部的會員們對張洋的好感度也提高了許多。張洋認(rèn)為是大家對他進步的認(rèn)可,但實際上與他交過手的人是覺得,有技巧后的張洋出手更有了分寸,不像開始時只會用蠻力,沒深沒淺的攻擊了。
在俱樂部里大家都是親密接觸,而且不戴口罩!
這段時間張洋上場切磋的欲望特別強,除非對手是異性,否則張洋肯定是要擒抱著對方在好好地打幾個滾兒。只要沒有特殊情況,張洋都要堅持到俱樂部打烊才肯罷手。一個老會員問張洋是不是失戀了,最近怎么這么粘膩,甚至連陳老板都忍不住對張洋說:
“張洋,咱們俱樂部承諾的那個一百連勝給獎品的事情是不限時間的。你悠著點兒,天天這么打身體吃不消的?!睆堁缶秃俸傩χf沒事,轉(zhuǎn)身就投入下一場親密接觸當(dāng)中去了??上堁筮€是沒能得上流感,而且肌肉變得更結(jié)實了。直到全城流感警報解除以后,張洋還是好漢一條。與此同時劉嫣的病已經(jīng)好了,放出話來要“好好”地補補身體。這消息對張洋來說就像是一道閃電,讀完消息后張洋的后背都出汗了。他趕緊趁機沖了個涼水澡,但還是沒有感冒。
與劉嫣相聚的日子如約而至。這次的碰面地點還是在劉嫣最喜歡逛的商場,春節(jié)很快就要到了,商場里到處飄著節(jié)日大促銷,客流量也比平常高出許多。張洋趕到的時候,剛好隔著商場大門看見了劉嫣??瓷先ニ谂c一個衣著鮮艷、發(fā)型夸張的男人聊天,并且笑得花枝亂顫。男人的身后站著幾個穿黑衣戴墨鏡的漢子,很不好惹的樣子。張洋快步走進商場,那男子都沒看到張洋就離開了。十幾名大漢快步跟著,最末的一個還回頭瞥了一眼。劉嫣對著男人的背影,確切地說是一群男人的背影喊完再見,回頭看到張洋,臉上笑意還沒消散,美若櫻花。
“你怎么才來?”
“緊趕慢趕差點兒沒能請到假,還是你先到了,抱歉抱歉……那哥們兒誰呀?同事?”張洋好奇的問劉嫣,主動忽略了劉嫣表情里的嫌棄。
“你不認(rèn)識?集團董事馮婕的兒子,馮新野!整天上班你都瞎忙活什么了?”從劉嫣的表情里看得出來,她覺得張洋已經(jīng)無知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當(dāng)著張洋的面劉嫣輕蔑地笑出了聲。
“哦,好像聽過馮新野這個名字,我找一下……”張洋略微歪頭閉著眼,回想智芯里與這個名字相關(guān)的內(nèi)容。
“沒有呀……也不是高管,但是為什么就聽這個名字有點耳熟呢?”
劉嫣實在懶得給張洋解釋,直接從手環(huán)里搜出一堆頁面,其中一個頁面上記載的是一則很多年前的新聞:幾位集團高管和董事的子女在近海海域舉辦快艇大賽,發(fā)生了意外。直接造成2死6傷。因為事關(guān)集團高層家屬,社會格外關(guān)注。其中就包括這位馮新野,那時候他還是個半大小伙子的樣子。
“那他這是服完刑出來了?”
“你說的都是什么呀?!往哪兒看呢?!那是以前的新聞,人家現(xiàn)在過得好好的!真是沒法跟你聊天,整天除了吃什么都不知道!”
最后一句劉嫣說得很大聲,張洋聽得明明白白。放在從前,張洋可能就傻笑一下不覺得怎么樣。可是最近這一段時間來,張洋為了省錢,已經(jīng)到了節(jié)衣縮食的地步。用“除了吃什么都不知道”來概括張洋,應(yīng)該是他最不希望聽到的評價了。
“哦,你倆挺熟?”張洋的語氣里帶出了不痛快。
“怎么可能。前兩天馮公子帶朋友到酒店玩,我就接待了一小會兒。沒想到能在這碰到,我打招呼人家都不認(rèn)識我?!眲㈡痰恼Z氣十分遺憾,遺憾到?jīng)]聽出來張洋的不滿,遺憾到甚至有點委屈。張洋也覺得委屈,不明白為什么從剛見面就哪里都不對。劉嫣看張洋不接著話題往下聊,失望地白了張洋一眼。
“先吃飯去吧,我餓了?!?p> 盡管張洋有很多話想對劉嫣說,但劉嫣根本沒給張洋說話的機會,獨自朝著電梯走了過去。張洋感覺胸膛里有一團壓著的火,他硬著頭皮跟了上去。
這家商場是集團旗下最高端的品牌商場,貨品和服務(wù)都是一流,價格更是超一流。張洋的全部身心都抗拒著向前的每一步,好像劉嫣正拉著他邁向深淵。
張洋終究還是走進了餐廳,這里的光線柔和愜意,音樂婉轉(zhuǎn)動人,食物散發(fā)出的香氣不僅僅誘人,甚至聞得出高雅。就連這里的服務(wù)員,都是那么的驕傲自信。張洋劉嫣兩人被引導(dǎo)到幾天前就約好的餐位,侍者擺好座椅,劉嫣坐下,張洋也跟著坐下。那一刻張洋覺得自己仿佛就坐在了一個漩渦的正中心,周圍的光影被拉伸扭曲翻轉(zhuǎn)著,只有他自己毫無波瀾,出奇的平靜。張洋看著劉嫣在自己面前接過菜單,每一個動作都刻意的優(yōu)雅,并不是她平時的樣子,這讓他覺得很不自然。他馬上想到自己是急匆匆趕過來的,身上還穿著日常工作的著裝,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顯得和別人很不一樣。
“先生,這位女士已經(jīng)選好了,請問您需要些什么?”
侍者溫柔的問詢打斷了張洋的神游狀態(tài)。
“我不需要,謝謝。”
盡管張洋覺得一切都不和諧,但回答卻是平靜的。
“您的意思是我過一會兒再來問您,是嗎?”侍者溫柔地確認(rèn)。
“不,不用了,我沒胃口??梢缘脑捳埥o我一杯水就行了?!?p> 張洋突然覺得說話好累,一切都好累,他好想美美的睡上一覺。
“好的先生,明白了。二位請稍等?!?p> 侍者輕輕的離開,劉嫣正皺著眉頭瞪著張洋,身體坐的直直的,雙手交叉抱在胸前,好像隨時準(zhǔn)備好了要數(shù)落張洋。
“你什么意思?!”
“不餓?!?p> “你跟我說你上了一天班,你不餓?就你?除了吃什么都不知道的人你告訴我你不餓?!”
“對?!?p> 張洋真的好累,好像耗盡了全部能量,哪怕多說一個字都覺得累。
“不餓也得吃!你不是不餓也比我能吃嗎?”劉嫣的音量已經(jīng)稍稍有點大了。
“吃不下?!?p> 張洋的肚子在這個節(jié)骨眼兒上背叛了張洋,未經(jīng)同意擅自發(fā)出了“咕?!钡囊宦?。劉嫣立刻露出不屑地笑容:
“吃不下?我看是吃不起吧!吃不起就直說,裝什么裝!”
張洋屁股下面那漩渦中心的微妙平衡,被劉嫣刺耳的聲音打破了。他覺得全身都在發(fā)熱,并且無法撲滅這團熱量。身體正在逐漸失控,張洋的胳膊撐著小小的餐桌邊緣,自己還沒察覺就突然站起身,身體前傾,兩眼直直的瞪著劉嫣的臉。張洋的頭很熱,熱到讓他懷疑自己是不是終于如愿地發(fā)燒了。他聽不見自己正喘著粗氣,氣血上涌給他造成了短暫的耳鳴。張洋無法想象,無法想象劉嫣會對他說出那樣的話,無法想象任何一個人會如此對待自己的伴侶。他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用手指掐住餐桌,努力冷靜努力奪回身體的控制權(quán),這對張洋來說很難,他以前從沒試過這樣做。好幾秒鐘之后,張洋睜開眼看了看劉嫣。劉嫣靈動甜美的雙眸讓他覺得陌生,好像從來沒有認(rèn)識過這個人。
“你干嘛?!”
劉嫣的眼神里帶著一絲害怕,她還沒見過張洋這樣的眼神。張洋緩緩站起身,幾乎是用牙縫對劉嫣說:
“我不太舒服,先回家休息了。我去買單,再見?!?p> 那些剛才被漩渦撕碎的,紛紛成了碎片,又重新組合還原。張洋覺得自己進入了另一種奇妙的平靜中,這次的平衡更穩(wěn)定,更充實。他覺得自己仿佛是一條大魚,在海水里自由自在地呼吸遨游,無比輕快。他能聽見劉嫣在身后命令他站住,好像他是某種可以服從語音指令的機器。劉嫣拉住張洋的手,用疑問和關(guān)切的語氣問他怎么了。張洋的臉上沒有表情,像油畫一樣毫無靈氣。但在內(nèi)心里,張洋覺得自己在微笑著。他拿開了劉嫣的手,體會到了久違的自由。劉嫣在向侍者解釋著什么,那些都不重要。侍者走開了,張洋也想走開,回到家里,自由自在。可沒走幾步,劉嫣的手又拉住了他。除了疑問和關(guān)切,劉嫣還顯得緊張。她的眼圈紅紅的,很快就變成了張洋所熟悉的淚眼婆娑。只不過張洋這次實在不想買單了,即便是淚水也改變不了張洋已經(jīng)麻木無感的現(xiàn)實。走出電梯,來到商場大門,劉嫣從身后抱住張洋,不讓他繼續(xù)往前走。
手環(huán)傳來有規(guī)律的震動,張洋終于回過了神。周圍又變得嘈雜起來,人群熙熙攘攘,剛剛的一切好像是做夢。手環(huán)顯示是金組長來電,張洋用剛獲得的清醒馬上接通。
幾聲“好的”過后,張洋結(jié)束了通話。拉開劉嫣的雙手,張洋轉(zhuǎn)過身,仿佛對著空氣在說:
“我要出差了?!?p> “什么時候?”
“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