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近黃昏,太陽慢慢地鉆進薄薄的云層,變成了一個紅紅的圓球。西邊天際出現了嬌嫩的粉紅色,向四周蔓延著,蔓延了半個天空,隨后一層比一層逐漸淡下去,直到天際邊完全變成了灰白色。
葉知秋福了福身子,轉身后退,被一股強大的力拽回,攬入懷抱,熟悉又陌生的男子氣息撲面而來。
“就一會,不要推開。”低沉磁性的嗓音在耳邊響起,“朕好累,每日身邊都是刻意討好的奉承者,帶著虛假面具,使盡揮身解數,來騙取朕的信任或委任,不知誰是真心,誰是假意。只有你.........把朕往外推?!?p> 他的話語就在她耳邊,一字一句地傳入她耳中,仿佛鉆進她的心里,酥酥麻麻般讓她無所適從。似乎被蠱惑般,她竟真的沒有再推開,手抬起欲推開的動作僵在半空,只僵硬地隨他抱著。
“在朕身邊可好?皇后這個位置,朕希望坐在上面的人是你。都說皇家無情,帝王無情,可朕還是私信......希望結發(fā)妻子,能是自己中意的人,而不是沒有絲毫感情,要去鞏固一方勢力的鎖扣。朕承認:一開始立你為后,是太傅與太后經過了一番商討思慮所決定的,朕心中也覺得兩全其美,有何不可。你知道嗎?在等候大婚的那兩個月,朕覺得.......就像回到我們.....相遇在梧桐樹下時,那般悸動.....”
突如其來的深情表白,卻沒有風花雪月般的浪漫。
夏風細細,夜涼如水。她心中有些悲哀,他們不過才二九年華,卻已沒有資格與心境去感受少年般的灑脫與隨性,家族和社稷壓在他們身上,讓他們喘不過氣,同病相憐的兩人,此刻的相擁,竟有種在寒風中,抱團取暖的意味。
只有她知道,這種短暫的溫暖,無異于飛蛾撲火。
因為他與她,終究是沒有未來的。
可此刻,許是耳邊的聲音太過蠱惑,或是他的懷抱,讓她安心,放松?;秀遍g,她覺得自己只是做了一場夢,夢醒時分,等待她的會是:與心上人大婚在即,父母健在,京中千金無人不羨慕的,葉氏嫡長女,葉知秋。
直到此刻,她內心才承認:她的確心悅于他?;蛟S是初見時的驚艷,亦或是學廟同窗三年時的點滴印記,更有可能是那日觀音廟中,他冒險救她,第一次抱著她滾落于梧桐樹下........那日颯颯飄落的紅葉,與他的身影容顏,曾無數次出現在她的夢中,直到知道她的身世之后,美夢變成了夢魘,令她受盡心魔,輾轉反側。
她鼻尖一酸,眼角似有淚意涌出,她不想再在他面前哭,似那晚般脆弱與無助。索性就勢將頭埋的更深,在他的胸前。
趙思灼感受到懷中的身軀不再僵硬緊繃,逐漸放松下來,他心中一軟,臂彎卻略微收緊。
兩人相擁無言,只靜靜享受此刻。
許久,有些沙啞的女聲低低響起,“如若有一天,殺害我父母的兇手查明,是皇上的至親,陛下該如何?”此話一語雙關,既指她的生身父母,又指她的養(yǎng)父母。
話中隱藏的試探,是她心中最后一絲希翼,她像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般,期待他的回答,能讓她放下心中芥蒂,去相信他,放手一試。畢竟,他們就算做不成夫妻,也是有一半共同血緣的兄妹。她想有個人能與她一起分擔這血汗深仇的重負。
葉若塵,她不想他卷入這腥風血雨,更會盡她所能,保全他,保護他。
因為他,不僅是養(yǎng)父母遺留世上的唯一血脈、她心目中永遠的親弟弟,更是提醒她過往十六年美滿幸福童年和生活的,唯一印記。
“朕會將他........交予你處置?!?p> “如若我要他們性命呢,陛下當真愿意交予我處置嗎?”
“嗯。勾結敵國,謀害重臣忠良,本就是........死罪。不僅是給你一個交代,還有那些英勇犧牲的,和活著的葉家軍.......”
“與我成婚,除了陛下的情意.........也是為了收服掌控葉家軍,是嗎?”葉知秋垂下眼眸,微微抖動的睫毛泄露了她的心底。
他知道她冰雪聰穎,騙不了,也不打算騙她,索性承認道:“嗯。自你失蹤后,你祖父養(yǎng)傷致仕,葉家軍內部分歧嚴重。朕派林彥寧去江北執(zhí)掌軍務,可軍中將領并不服他,加上他是林光耀之孫,葉家軍舊人對他更是忌憚防范。朕如今,舉步維艱,生怕一不小心,就走錯一步,墜入萬丈深淵。南周朝百年江山社稷,并沒有表面看起來那般牢靠:北邊有北燕虎視眈眈,伺機而動;南境.....淮南王這些年不是沒有小動作,十八年前父皇去世,要不是父皇早已部署身后事,太傅與葉老將軍忠心耿耿,只怕......朕想登基,沒那么容易?!?p> 她輕笑,似是笑自己,又或是在笑她那,英年早逝的父皇。不知他部署好的身后事里,她占的比重有多少?不知她的母后殉情之前,可曾想過留下她一人在世,會如現在般,無依無靠,成了孤兒?
他說的這些,其實她內心從來都清楚。他對她的情意是真,只不過從一開始,便夾雜了權勢博弈,從來都不曾純粹過。她終究還是選擇對自己殘忍,聽他親口說出來,讓她內心最后一絲幻想破碎,完全破滅。
昔日的葉知秋,在兩年前那個血雨腥風的夜晚,隨著養(yǎng)父母的亡故而逝。她留存的少女心,也在近日,就此破碎。往后歲月,她不為自己而活,而是要讓傷害她親人的仇人,付出應有的代價。
她掙脫他的懷抱,來到船艙欄桿處,身子靠在上面,望著月色與夜空笑得開懷,似瘋魔,似癲狂。
趙思灼看著她的異常舉動,眉頭緊鎖,不知為何她反應如此大?他說的都是實話,相信她心中早已知曉才是。
直到笑出眼淚,她方才用手指抹去眼角濕潤,視線由模糊慢慢轉為清明,她轉過身,臉上已恢復往常的淡然神色,只看著他道:“知秋如陛下所愿,只不過希望陛下記住今日所言。知秋還有一請求,希望陛下應允?!?p> 他疑惑不解,卻還是回應?!暗f無妨?!?p> “大婚后,如若我不愿,陛下不可強求于我?!?p> 趙思灼眼中閃過一絲受傷,涼意浮現,俊眉微皺,不可置信道:“你說什么?”
“侍寢,如若我不愿,陛下不可強求于我。”
她一字一句,清晰地重復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