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M市大營房,民國時期是抗日時期蘇聯(lián)援華航空隊,也叫“紅八團”的駐地,當(dāng)年大批的蘇聯(lián)援華物資都是從這里進入內(nèi)地;路兩邊柳樹成蔭,傳說是左宗棠征西時所種植,人稱“左公柳”;現(xiàn)如今,大營房屬于兵團地盤,設(shè)置了哈密管理局。我和梁和景的任務(wù),今天就和工地材料員兼工地食堂管理員的范老五來這里解決工地糧食的問題。范老五是范老六的堂哥,和范老六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相似度頗高,可以互作替身。
昨天晚上,那兩個人就在食堂邊神秘地嘰咕了半天。今天一大早,我和梁和景就被派出來,坐著工地的皮卡車,由范老五開車來采購大米。到大營房后,范老五徑直將車開到掛著“小陳糧油店”牌子的店鋪門口,大喊一聲:“陳老板,生意來嘍!”店老板是個四十多歲,面貌精明的男人,看見范老五張嘴就罵:“屁的生意!老子被你害慘了!我問你,前頭的賬啷個辦?天天找不到你個龜兒,今天你終于出現(xiàn)了,趕快還錢!”范老五對老板的態(tài)度仿佛胸有成竹,不急不躁,慢聲細語地說:“都是兄弟伙,發(fā)恁大的脾氣干啥子?今天來,就是解決你的事情。”老板聽完后情緒好了很多,問:“咋個解決法?”范老五說:“這樣,今天先給你三千,我再拉兩噸大米?!崩习寮绷耍骸澳阋呀?jīng)欠我三萬了,拿三千打發(fā)我,沒門!”范老五拍了拍老板的肩膀,“兄弟,借一步說話?!眱扇俗叩铰愤叺囊活w柳樹下,激烈爭論了半小時,范老六最后掏出一沓錢給老板,老板寫了收條后,范老五一揮手,“裝車!”
車上,范老五得意地向我們吹噓,看到?jīng)]得,這就是本事,HM市沒有我范老五搞不到的東西!剛好他家要蓋房子,我讓他明天過來來工地拉水泥抵賬,反正水泥也是欠來的,這就叫資本運作!說完自己哈哈大笑起來。
車?yán)^續(xù)開,但是沒有往工地開,而是拐入了我和梁和景熟悉的那個街道,隨即停在了那個噩夢一般的門面---“謝記川菜館”旁,當(dāng)謝老板那張大油臉從店里閃出來時,我和梁和景都嚇傻了。
范老五并沒有讓我們下車,而是親自從車上卸下五、六袋大米,然后從謝老板手上接過幾張票子,揮了揮手,喜滋滋地上車,一邊給汽車打火一邊哼著小曲。見謝老板回到店里,我倆同時長出一口氣。范老五從后視鏡上看了看我倆,笑著說:“今天中午你倆一人一份紅燒肉,有好事情我還會叫你們,比在工地上干活好耍吧?”我倆一疊聲稱是,并違心地恭維了他高超的辦事能力。范老五愈加得意,“告訴你們,剛才飯館里那個服務(wù)員,格老子我吃了幾次飯就把她搞定,你娃娃懂得起,搞定!”最后終于忍耐不住得意之情,自己狂笑起來。
中午范老五沒有食言,給我們一人一份紅燒肉,我們就著紅燒肉干了兩大碗米飯,感覺日子終于有了盼頭。
小魯?shù)穆短臁案鑿d”由于處于競爭劣勢且天氣轉(zhuǎn)冷,生意一天不如一天,這幾天干脆就不見了人。我倆晚上睡在床墊上,饒是不脫衣服半夜已經(jīng)凍得睡不著,后來從隔壁一家招待所趁人不注意,偷了兩床晾曬的網(wǎng)套,才算是解決了這一問題。
這樣算來,我們已經(jīng)在這個工地上干了二十天了。這二十天范老六對我們態(tài)度發(fā)生了較大變化,給我們安排的都是諸如收拾雜物,盤點庫房等輕活,這讓我倆詫異又高興。
進入11月,工地工人們的情緒發(fā)生了一些變化。這個工地的工人隊伍來自五湖四海,干砌磚抹灰的是江蘇隊,鋼筋混凝土是四川隊。兩個隊伍各有各的片區(qū),食堂獨立,平時井水不犯河水??墒强斓侥杲K,隨著工地工程逐漸完工,結(jié)賬期快到了,不斷有人要求預(yù)借工資遭拒,各種流言就在工地上流傳。有的說借錢只借給四川人,不給江蘇人借;有的說工地上資金早就斷了,大老板都跑了;還有的說錢被范老六打牌輸完了,總之沒有好消息。
流言終于在11月的一天變成現(xiàn)實。一輛法院的警車在眾目睽睽之下拷走了范老六,并且把他的辦公室貼上了封條,整個工地瞬間炸開了鍋。
供應(yīng)鋼材的拉走了工地剩余的鋼材,連成品的鋼筋箍子也不放過;供應(yīng)玻璃的把整箱的玻璃抬走;其他供應(yīng)紅磚、門窗的供應(yīng)商聞訊都跑到工地上,互相探詢著消息,小老板們苦著臉,不停唉聲嘆氣。
晚上我和梁和景正蓋著網(wǎng)套犯愁,小魯悄沒生息地摸了進來。他告訴我們,工地確實遇到了麻煩,大老板正在想辦法,范老六在外邊欠的錢太多,估計一時半會出不來。小魯給了我和梁和景一人一百元錢,說人是他找來的,不能虧待我們,我心里充滿了感激之情。
小魯最后對我說,你讓我?guī)湍愦蚵犇愣宓氖挛覇柫撕芏嗳?,但是都不知道,那個傳呼有人回了,但是聽聲音是個姑娘,一聽問段育才,就把電話掛了。我的心里頓時瓦涼瓦涼的。
第二天整個工地一片狼藉。江蘇施工隊隊長的是一個南方人中少見的大個子,黑著臉,指揮工人們打包行李,將自己負責(zé)的工區(qū)門窗全部用木板,鋼架桿封閉,顯得忙亂而又有秩序,很有經(jīng)驗,顯然不是第一次碰到這種事。四川施工隊的區(qū)域就熱鬧了,范老六被抓,范老五瞬間也消失了,整個隊伍亂成一鍋粥。幾個班長苦著臉,被工人圍在中間,不知如何是好。有的工人主張去政府一起去討說法,有的主張到法院門口靜坐,有的想到大老板的公司去打橫幅,七嘴八舌,莫衷一是。
我和梁和景呆坐在工地的攪拌機前,我們不屬于任何一方,也不知道該找誰,腳下是昨天晚上小魯偷偷讓我們埋的一臺電焊機,說是事情平息后賣了給我們工錢。
江蘇施工隊有幾個人離我們較近,嘰嘰咕咕地在議論,講的話我們聽不太懂,但大體意思也聽明白了,不想在這個工地干耗,剛好WLMQ一個工地在搶工期,工錢給的相當(dāng)高,于是租了一輛大巴車,準(zhǔn)備今天就去WLMQ。
這可是個好機會,我朝梁和景使了個眼色,把從飯館偷來的兩瓶黃田大曲拿了出來,走到江蘇施工隊大個子隊長跟前,低聲下氣地央求,能否把我們也帶到WLMQ。
大個子一聽我們的河南口音,明顯地不耐煩起來,用江蘇話罵了幾句,扭頭走了。罵人的話我一句也沒聽懂,總之我明白是沒有希望了。我倆訕訕地把酒拿回來,垂頭喪氣地準(zhǔn)備回地下室。
“恁倆是河南哪里的?”忽然一聲熟悉的鄉(xiāng)音從身后傳來。我倆扭頭一看,是正在清點工地上鋼模板的一個五十多歲的老漢,穿了一件藍色半新不舊的西裝,脖子上滑稽地打了一條領(lǐng)帶,稀疏的頭發(fā)勉強蓋住腦頂,臉色黝黑,堆滿了和善的笑意。我聽到久違的鄉(xiāng)音,心頭一熱,就把來XJ找二叔的事情簡單給他說了一遍。
老漢聽完后若有所思,抬頭想了一會,說道:“你二叔我應(yīng)該認識,外號段大嘴,在這個工地也干過防腐,因為結(jié)賬的事和大老板吵了一架,就走了,聽說還出了車禍,具體啥情況后面就不知道了?!蔽乙宦牸绷耍骸艾F(xiàn)在還有誰知道二叔的下落?”“范老六。范老六還欠著你二叔的賬呢!”
“這個該死的范老六!一點口風(fēng)也不透?!蔽倚睦锇蛋档卦{咒了他全家。
老漢的眼里對我們充滿了同情。“今天晚上這批鋼模板要運到庫爾勒去,庫爾勒我有個朋友也在干工程,缺人,你們想去的話我給你們寫個條子。”我和梁和景沒有考慮就慌忙點頭。
工地上堆積的像小山一樣的鋼模板是從庫爾勒的一家租賃公司租來的,老漢就是租賃公司從庫爾勒派來收回鋼模板,順便結(jié)賬的,可目前找不到人,就別想結(jié)賬了,只有把鋼模板先拉回去。
我根本不知道庫爾勒在哪個位置,離這多遠,心里多多少少有點后悔輕易就答應(yīng)了,可又不敢再去多嘴問東問西,擔(dān)心把這事問黃了,自己又能去哪兒?
我盤點了身上的現(xiàn)金,來時還有三百元,這一個多月陸續(xù)零花了三十元,加上得獎六十元,小魯給的一百元,還有四百三十多元。下午我抽空去了一遍郵局,給爹娘寄走了二百元。
寄完錢路過新華書店,我買了一本XJ地圖,發(fā)現(xiàn)那個叫庫爾勒的地方離哈密竟然有800公里!我不禁惶惶然。
下午五點,當(dāng)我回到工地的時候,看見一輛解放141卡車已經(jīng)裝滿了模板,藍西裝的老漢正在給司機交待什么,見我過來,指著我給司機說:“俺老鄉(xiāng),剛畢業(yè)的娃娃,你可別欺負他,也別帶壞他!”司機一邊抽著煙,一邊拍了拍老漢的肩膀:“你老哥盡瞎說,放心吧,你老楊的事就是我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