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且讓山河淘泥砂

　　宋廣仁站在自家別墅前的小菜園里，心情超好。菜園只有100平左右，卻被分成四個區(qū)域，每個區(qū)域種了不同的蔬菜。小小的菜園結(jié)滿了綠色的絲瓜，紫色的茄子，紅彤彤的西紅柿，煞是誘人。瓜架搭的有模有樣，菜園周圍精心砌筑了花磚，看得出菜園主人在地里下足了功夫。

　　在WLMQ第一批高檔小區(qū)名門雅居小區(qū)居民的眼中，有兩個版本的宋廣仁，一種版本是他作為百萬富翁卻仍然不失勞動人民本色，連種菜都是自己親力親為的美談；另一些是茶余飯后的笑談，說得很難聽，他被調(diào)笑成一個不知享受生活的來自鄉(xiāng)下的土鱉。

　　宋廣仁對這些話充耳不聞，安之若素，一有閑暇功夫就自顧自在小菜園忙活。

　　蔬菜，是他一輩子的夢魘，更是曾經(jīng)的奢望。在他遙遠的記憶里，所謂蔬菜永遠是土豆與大白菜，仿佛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什么辣椒，西紅柿等這些現(xiàn)在看來很尋常的日常食材。

　　他和改靈一起在剛興建的烏魯克鎮(zhèn)兵團團場長大。烏魯克鎮(zhèn)地處塔克拉瑪干沙漠邊緣，自然條件非常惡劣，兵團團場組建初期，面臨艱巨的生產(chǎn)任務，修路，蓋房，打井，平地，開荒，修渠.......，作為團場職工的父母親工作非常繁重，每天忙碌而又勞累，沒有精力顧得上他們。紅柳樹下，戈壁灘上，沙包間，就成了他們這群野孩子的樂園。烏魯克降水量很低，一年難得下一回雨，一到下雨的時候，全連隊的小孩都會從家里跑出來，在雨中歡呼戲嬉：“下雨了，下雨了，中國的孩子不害怕.......”這些孩子就是“疆二代”——大妗子，老郭，老錢，老宋等由解放軍復轉(zhuǎn)軍人，自流來疆農(nóng)民，國民黨起義部隊等人員組成的兵團職工的后代，第二代兵團人。這些小孩的父母說著天南地北的方言從祖國各地來到了這片土地，但是到了“疆二代”嘴里，不管父母來自哪里，語言都不可思議地一致統(tǒng)一成了帶有濃郁河南腔的普通話，全國大力推廣普及普通話，在這里成為普及“河普”，看來中原文化中是有流傳基因分子的。

　　團場組建初期，烏魯克鎮(zhèn)的蔬菜要從數(shù)百里以外的KEL市運過來。拉一趟菜，來回需要一個星期，一卡車蔬菜等到了連隊一半爛掉，一半干掉，能吃的蔬菜還沒有扔掉的多；一個白蘿卜有時候能成為一個家庭救命的寶貝。嚴重的缺菜，使有些團場職工口腔潰爛，嘴唇腫得象豬八戒；烏魯克地區(qū)氟含量高，許多看上去可愛的小孩子一張嘴，卻是滿嘴的氟斑牙。

　　他家住在團部，父親是司務長，相較于一般職工，自然多了一些油水。這些油水無非是平時能多分一兩公斤“75”面，春節(jié)家里的豬肉比其他職工肥膘多幾指，這點小小的區(qū)別日久天長使他自小身體強壯，體格高大，成為團場的“孩子王”，成績卻一塌糊涂。高中畢業(yè)后和改靈都在團場中學當了代課老師，只不過改靈代語文，他代體育。

　　代了一年課后老宋被從烏魯克鎮(zhèn)調(diào)到200公里外更偏遠的米蘭鎮(zhèn)團場工作，這對他，他家來說都是歷史性的轉(zhuǎn)變。

　　為何宋家要去米蘭那個兔子不拉屎的偏遠的初建團場？是因為一起“油餅事件”。有一年在青黃不接的季節(jié)，團場連隊家家戶戶都勒緊了褲腰帶過日子，老宋的老婆也是作死，竟然在宋廣仁的耍潑無賴的脅迫下用家里的棉籽油炸了一次油餅。據(jù)當時的人講，那個香味從團部的東頭傳到西頭，引起了小小的轟動。團首長大發(fā)雷霆，要求嚴查老宋的經(jīng)濟問題。但是查來查去也沒發(fā)現(xiàn)啥大問題，于是把老宋派遣到米蘭鎮(zhèn)，名義上是工作需要，實際上大家心知肚明，老宋作為司務長失去了領(lǐng)導和職工的信任。老宋回到家將蠢婆娘一頓臭打，也沒饒得了代課老師宋廣仁。宋廣仁為何鬧著吃油餅？是因為改靈病了，想拿點像樣的慰問品去探病，才想出了炸油餅這一招，沒想到這一招徹底改變了宋家的生活軌跡，也斷了宋廣仁對改靈的念想。

　　米蘭鎮(zhèn)，位于XJ天山南麓阿爾金山北麓，BYGLMG治州RQ縣，南面靠近流傳無數(shù)奇幻傳說的羅布泊和漫漫無邊的塔克拉瑪干大沙漠。在西漢時期為樓蘭國三城（樓蘭城、依循城、圩泥城）之一依循城所在地，為樓蘭國的農(nóng)業(yè)區(qū)。元鳳四年（公元前77年）鄯善王尉屠耆請求漢朝派遣吏士40人屯田于此?！缎绿茣乩碇尽访涞貫槠呃锿?。敦煌寫本《沙洲圖經(jīng)》稱為屯城。蒙元時期為撒里，維吾爾語即“黃頭回鶻”的居留地。民國14年（1925年）孔雀河改道，阿布旦莊（即現(xiàn)烏魯克鎮(zhèn)，原“烏魯庫爾”，小無人村）的27戶羅布人南遷于此，1984年此地被定名為米蘭鎮(zhèn)，從1965年起，兵團一個團場進駐此地。

　　米蘭河在阿爾金山的山縫里誕生，在羅布泊的南沿隱去。它寬數(shù)米，有的地方一步就能跨過，長也就百八十公里，在南方人眼里，它可能連條小溪都算不上。河水一年四季泛著乳白色的浪花，當?shù)厝苏f，《西游記》里的子母河就是這條河，喝了這乳白色的河水就會懷上孩子。

　　這片依山傍水的大漠綠洲，曾經(jīng)盛產(chǎn)一種神奇的水果——米蘭蟠桃，傳說是西天王母娘娘開瑤池蟠桃大會時神仙們的果品。這片綠洲土地肥沃，砂質(zhì)輕壤，經(jīng)米蘭河水的澆灌，米蘭蟠桃外形扁平略圓，青中帶紅，皮薄肉嫩，香甜可口，再加上這里得天獨厚的日照條件，含糖量高達17%。但由于歷史風云變幻，時過境遷，加之幾次惡劣的氣候災害，60年代時米蘭蟠桃已蹤跡難尋，成為一種美麗的傳說。

　　1972年，一條消息傳入時任米蘭鎮(zhèn)團場園林連連長魏烈羌耳中，500公里外的KEL市鐵克其鄉(xiāng)有一位叫熱合買提.托乎地的維吾爾老人的果園里有六棵正宗米蘭蟠桃樹，魏烈羌到庫爾勒費勁周折打聽到老人的果園，當他說明來意后，善良的老人看到蓬頭垢面的魏烈羌，被他誠心打動破天荒地從桃樹上砍下160棵幼枝交給了他。為了保住這些幼枝的水分和溫度，安全到達500公里以外的米蘭，熱合買提.托乎地老人剖開8個大葫蘆，把幼枝裝進去，再密封好，交給了魏烈羌。魏烈羌他回到米蘭后，動員全連的職工打著手電筒，連夜嫁接，于是馳名全國的米蘭蟠桃重新煥發(fā)了生機。

　　三年后，一場罕見的寒流奇襲庫爾勒，氣溫驟降至零下28度，庫爾勒鐵克其鄉(xiāng)熱合買提.托乎地老人果園的六棵米蘭蟠桃樹全部被凍死，從此這個稀罕的品種在庫爾勒斷了根。后來的人們做了無數(shù)次試驗，想從米蘭把蟠桃重新引入庫爾勒種植，但是種出的蟠桃都好像失去了米蘭蟠桃那股靈魂——特殊的香味，也就沒有了那種仙果的靈氣。

　　團部周圍十里內(nèi)有依循城、米蘭佛教寺院、東大寺等漢朝以來的屯田、宗教遺址，由于交通不便，人煙稀少，這些遺址保存得相對完好。

　　宋廣仁極不情愿地跟著父親遷到了米蘭鎮(zhèn)，分配到了建筑連。建筑連工作很雜，團場的職工房屋建設、水利設施、道路修建，都由建筑連負責施工。宋廣仁由代課體育教師轉(zhuǎn)變成了一名普通建筑職工，心理產(chǎn)生了極大的失落。

　　在荒無人煙的戈壁灘野外工地上，夏季的驕陽把地面上的碎石烤到六十度。宋廣仁把雞蛋打到黑色的石板上，看著它由液體慢慢變?yōu)楣腆w，然后撒點鹽巴，就著茶水和馕餅算做一頓午餐。晚上，要從從米蘭河里舀一盆河水放到床邊，時不時把手腳泡到水里消暑，才能勉強睡著。

　　再后來宋廣仁被調(diào)到米蘭團場石棉礦工作，該礦當年為全國三大石棉礦之一，成為一名采礦工人。嚴酷的自然環(huán)境，高強度的勞動，造成宋廣仁堅強、不服輸?shù)男愿?；他為人仗義，好打抱不平，人又聰明，工作中點子多，在職工中形成了很高的威望，二十幾歲就被提拔成了石棉開采隊隊長。米蘭團場在80年代成立了以石棉為原材料的建筑材料廠，宋廣仁當上了廠長。

　　進入80年代中期，國家基建投資急劇擴大，對石棉的需求缺口很大，他先后在庫爾勒、甘肅、青海等地銷售石棉產(chǎn)品，這時候石棉礦在開放搞活經(jīng)濟的形勢下，推行了企業(yè)領(lǐng)導任期目標責任制，他的付出在那個年代得到了較高回報，成為遠近聞名的“能人”。

　　在石棉產(chǎn)品銷售中，他發(fā)現(xiàn)以石棉為原材料的管道保溫行業(yè)利潤不菲，于是又承攬了一批管道保溫工程，隨著名聲與工程越來越大，他干脆辭了職，領(lǐng)著一幫兄弟單干，漸漸做大。80年代后期又干起了水泥、鋼材等建筑材料銷售，回報豐厚，在成功地在庫爾勒開發(fā)了幾個樓盤后，進軍WLMQ市場，到了1994年，他已經(jīng)擁有房地產(chǎn)開發(fā)、建材銷售、施工隊伍等資質(zhì)，手下200多員工，初具了房地產(chǎn)行業(yè)全產(chǎn)業(yè)鏈的規(guī)模。

　　到了WLMQ后，他很快有了改靈的消息，知道她在報社當記者，于是雙方見了面，恢復了聯(lián)系。見了面后宋廣仁第一句話就問改靈，油餅好吃嗎？改靈愣了愣，隨即哈哈大笑。宋廣仁也陪著改靈哈哈大笑，不過雙方笑聲里都有一絲苦澀的回憶吧？

　　宋廣仁后來約楊杰、改靈一起吃了幾次飯，和楊杰談的很投機。當楊杰操著流利的維吾爾語與熟人打招呼時，他才得知楊杰不但懂得維語，還會俄語，并且是國營大廠的金牌銷售，當過會計，眼睛一亮，這不正是自己苦苦尋覓的人才嗎？旋即鼓動他加入了自己的高管團隊，并委以財務總監(jiān)的重任，最重要的工作內(nèi)容就是與銀行等金融機構(gòu)進行對接融資。

　　他在菜園里，充滿成就感地看著滿園的蔬菜，不禁有些懷念米蘭蟠桃那香甜的氣息，有多少年沒吃過那種仙果了？在濃烈的對團場生活的懷念中，他愉快地想起楊杰、改靈一家人，及那個明天自己要會見，給公司拿地立下汗馬功勞的年輕人，覺得改靈這一家人真是自己的福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