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氣縈繞著云歇鎮(zhèn)的大街小巷,不管是路還是人,一個個都汗津津油膩膩的,偶爾一陣小風,也是熱烘烘沒一絲涼,幾個漢子借著酒館里透出的光圍坐一團,對著幾個骰子,眼睛冒著火,大聲地吆喝。
酒館里,酒客們推杯換盞,樂此不疲的說著幾個月前的那場天地沖撞般不得了的大事。
“那鬼王活了多少年?比咱這地人界歲數(shù)都大,能容他一個二十出頭的小兒來鬧,可你猜怎么著?”一個書生打扮的男子說的眉飛色舞,吐沫橫飛,此時還想吊吊幾人的胃口,另外幾人也是配合,想是這頓酒定是書生打扮的男子請,他們煞有介事的集體發(fā)問:“怎么著了?”
“那天龍界的年輕人沒等鬼王把話說完,直接掀了鬼王亭,砸了鬼王殿,那些救駕的鬼差鬼卒根本不得近前,二人大戰(zhàn)了幾天幾夜?!蹦悄凶舆€在眉飛色舞的說著。
角落里,一個挺拔修長的背影,仰脖喝了最后一口酒,拿起桌上不知什么皮做的面具,戴在臉上,放下幾個大錢,拎起布包起身走了。
他放棄玉簫,放棄又繁無瑕織魚大哥,躲在了他出生的城市下屬的一個小鎮(zhèn)。
云歇鎮(zhèn)旁就是云歇湖,他撿來一條船,修修補補,靠打漁賺些錢,勉強度日,他必須要不露頭腳的生活,不能展示自己的修士身份,幾次遇到妖,他選擇了逃跑,也眼睜睜的看過一個孩子被幾只狼叼走,過的窩囊也踏實。
他逐漸習慣了這樣的生活,吃住都在船上,偶爾上岸去酒館喝點酒,他甚至在規(guī)劃,打魚打的勤些,攢點錢娶個媳婦。他要徹底斷了自己一切念想,哪怕在夢里遇到曾經(jīng)認識的人,他都迅速逃離,逼自己醒過來,然后翻個身繼續(xù)睡。
他不再穿黑衣,換了粗布灰衣,黑衣在夏天顯得太熱了。
日復一日,常故人的生活簡單又千篇一律,但他耐得住。
“韓旺三,攢了幾個錢了,啥時候能換個新點的船啊?!币粭l漁船行到他的破船旁,船里一個獐頭鼠目,矮瘦的人玩笑的問。
常故人給自己改了名字,韓旺三,俗氣好記。
“才夠吃口飯喝口酒,換新船是不想嘍,有錢也要先娶個媳婦。”他違心的讓自己變得粗鄙,市儈,與這些人一樣,混跡其中,挑不出他。
“哎呦哎呦,那得是多瞎的娘們兒,天天對著張牛皮,早晚給你再做頂帽子?!蹦侨舜笮χ蛉ぁ?p> “戴帽子誰有崔老哥你戴的好看?!彼坏直墒袃~,還學會了說酸話。
“你這一天到晚的不擠兌旺三幾句皮癢癢是怎的?趕緊收你的網(wǎng)去,你那一片有魚蹦了?!闭f話的是剛湊近的另一條船上的中年漢子,滿臉胡渣,濃眉大眼,皮膚黝黑,赤著上身,藍布褲挽到膝蓋,光腳踏在船上。
“得嘞,我去了,有你護著,旺三怕是娶不著媳婦嘍?!蹦侨藫纹鸫瑯?,像湖深處劃去。
“此話怎講?”胡渣漢子沖著那邊喊了一句。
“有你在,他媳婦怕有了相好第一個被你打死,嘿嘿?!毙β暆u遠,胡渣漢子指著那船,笑著搖搖頭。
“張哥,今日這般早便收了?!表n旺三對著胡渣漢子道。
“日頭太曬,咱這船又沒處躲藏,棚子底下更悶,全是暑濕氣?!北粏咀鲝埜绲哪凶拥?。
這人叫張墨年,小時候家境富裕,希望他做學問,就取了個準備當官的名字,誰知半途家道中落,最終做起了打魚的營生。
“早些收便早些收吧,我去幫你裝桶上岸?!闭f著把自己漁船上的一節(jié)鏈子套在張墨年船上的一個翹起的鉚釘上。
“也好,一會跟我回家,你嫂子做了燜鴨酥餅,咱倆喝一口?!焙鼭h子眉開眼笑。
“哎,喝一口?!表n旺三與這張默年已是極熟,并不推辭。
湖邊灘地上,兩個背影踢著擋道的團團水草,說說笑笑漸行漸遠。
從湖邊走了半盞茶的功夫,穿過一條小巷,就到了張墨年家,聽見他們說話,院子里跑出一個六七歲的孩童,虎頭虎腦,甚是可愛,一躥就躥到了張墨年懷里:“爹爹,韓叔哥?!?p> 這是張墨年的幼子張漁歌,他還有個長子張漁號,十四歲,去了隔壁鎮(zhèn)上鐵匠鋪學徒,一個月只回來一次,韓旺三第一次來家里,張漁號也在,爹爹讓他叫韓旺三哥哥,娘讓他叫叔叔,爭執(zhí)不下,張漁號自己說,叫韓叔哥吧,你倆休要再爭。二兒子張漁歌便隨了哥哥也喊他韓叔哥。
張墨年抱著兒子轉了個圈,伸嘴便往兒子臉上親,胡茬扎的兒子直躲,咯咯的笑。
“旺三來啦,和你張哥去洗把臉落落汗,飯這就上桌?!睆N房走出個中年婦人,模樣俊俏,一臉賢淑,甩起手里的短柄毛撣子,掃了掃丈夫身上的水草和泥渣子,掃完一圈又把毛撣子遞到丈夫手里示意給韓旺三也掃一掃,轉身進了廚房。
這便是韓旺三幾個月來最盼望的時刻了,他自己都是對付的吃一些船里的魚,白水煮了就吃,魚又腥又沒滋味,他只為補充一些體力而吃,他不會做飯,就算會做也不想多增加一點麻煩,更沒心思生活,可張墨年一家給了他家人般的溫情,他沉醉其中時很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