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八,鳳家大喜的日子,可長姐嫁的那個人,未必會給她一生的幸福和安樂。
說真的,我從未見過長姐的夫君世子琰,更不知道那一日她的生辰宴會上他又是如何提的親,也不知道這個人究竟對長姐抱著何種態(tài)度。
但無論如何,我想,應(yīng)該是沒有愛的吧。
我沒有去送她,我不敢去,亦害怕去,我不想見到那個所謂的世子,更不想見到那雙哭紅的雙眼。
我倚在屋門的門框,看著院子里那一株已經(jīng)快要落敗的西府海棠,心中五味陳雜。
還記得昨夜我路過爹的書房,聽到長姐在里面低低的抽噎,爹爹說的那句話讓我至今記在心中。
:你不是孤身一人,你的身后是鳳家,它會永遠是你的靠山
我倒吸一口涼氣,鳳家,就是因為鳳家才是姐姐出嫁的原因吧,誰又會在乎她是怎么想的呢。
曾經(jīng)她和我說過
“擁有萱草一樣的芬芳,玉一樣的高貴與典雅,這是爹爹給我取名字時候的用意”
而如今啊姐姐,你做到了,你的確高雅,的確芬芳,或許你會是將來的國母,母儀天下,又或許你只是政治權(quán)利的犧牲品,一文不值
我忽而有些記憶散亂著,小時候那次我落水,是她不顧自己的安危下水救的我,結(jié)果害得她高燒了一天一夜差點死過去,鳳瑾萱啊鳳瑾萱,你待我的恩情,我又幾時可以還?但求你一世安然。
我不敢相信若是有一日這樣的事情發(fā)生在我的身上,我是否會像長姐那樣聽天由命,又或者我會反抗一二,只是,我不是一個人,我是鳳家的人,我一個人的決定,或許會關(guān)乎全家人的命運。
我抬眼看著天上刺眼的陽光,伸出手,透指間,仿佛歲月再從指間流過,那陽光晃的我有些發(fā)暈,遂就不再去直視,卻在轉(zhuǎn)身的瞬間眼前一黑,世界再沒了光亮。
“怕么?”
子嫻又在問我,我不知道第幾次了,有些數(shù)不清,每每在自己無措、慌張的時候,她都會這樣問我‘怕么’?
我不知道該怎么回答,也不知道該回答什么
“怕,很怕”
她冷笑“那你想親手結(jié)束這一切么?”
親手結(jié)束?我不明白她是什么用意,更不知她話里的意思,對于我來說還是先不要回答的才好。
“什么叫做結(jié)束?”我質(zhì)問道
“生命的消逝即是結(jié)束,亦是新的開始,只要你肯,我可以讓那個什么世子的消失,不過……這屬于是挪用私權(quán),可是我又不想見到你不開心”
“夠了!”我大喊,子嫻一定是瘋了,她每次都會說出這樣結(jié)束或是那樣消失的話,她究竟是誰,我又是誰?
子嫻一直笑著,她笑的很可怕,很恐怖,就像是地獄里的修羅
“大人,我只希望你這一世也平安喜樂,子嫻便不辱使命了……”她的聲音緩緩消失在夢中。
我似乎聽到有人在我耳邊叫喊,混雜著子嫻越來越遠的聲音
“景瑜,景瑜”我努力找尋著聲音的方向,睜開眼,我看到了第一束光
“哥哥”我輕喚
他將我摟在懷中,他的心跳是急促的,景睿著急了。
“你真是嚇死我了,本想找你一起去大姐的婚典現(xiàn)場的,結(jié)果你倒好,昏過去了,發(fā)生什么事了,怎么會這樣?”語畢還不忘摸摸我的額頭。
許是他見我一言不發(fā),只對他傻笑,于是就放開了我
“看樣子是沒什么大問題了,你先休息一下,婚典那邊你不用去了,我去就可以了”
我對他輕輕點頭,見著他走出我的房門之后我才長舒一口氣
?。何也艣]那么嬌弱,若是有一天真給我指婚,我定要鬧個魚死網(wǎng)破,哼。
起身下了床活動筋骨,今兒是長姐的大婚,反正爹娘他們都不在府上,醒來之后覺得的自己渾身癢癢,正好溜出去兜一圈,分散一下精力也好。
來到東子的鋪子前,那兒已經(jīng)掛上了招牌,只不過還沒揭牌而已,里面已經(jīng)有不少顧客來前來,雖說沒開張,可是這樣的勢頭也叫人很欣慰,東子在那忙活著,就連元示都在幫忙招呼客人看桌椅。
我看見東子有不少單子沒處理,索性就不再這里添亂,心里還尋思著梁家那兩兄妹他們怎么沒來,后來猛地一拍腦門才想起來,今日鳳府大婚,他們定是去了婚宴上,看來今日又是我自己一人了
“聽說今日鳳相丞的女兒大婚,盛京里有頭有臉的人物都去了,你怎么不去看一下”
我擰眉聽著十三的發(fā)言,卻并沒有回頭的意思。
“我可不是什么有頭有臉的人物,只是個騙吃騙喝的窮小子,這樣的大場面,去不得,去不得”
“我們都不是有頭有臉的人物,所以不如去個好地方喝喝酒?聽聽戲?”
我回頭看過去,七哥也在,不過,今日穿的格外正式。
“怎么?還說自己不是有頭有臉的人物?”
十三見我笑于是問道
“這話怎么說?”
我和七哥相視一笑
“從來沒見十三你穿的這么利索”
十三想開口說點什么卻被七哥反手攔了下來
“怎么樣,今兒大家都沒什么事兒,之前說好的,去百花樓我也該兌現(xiàn)了”
我面上一笑就應(yīng)和著要去,倒是十三這不給面子
“七哥哪里是想去百花樓聽曲?分明是想去看婉秋姑娘了”
我說十三啊你再這樣說下去,會沒朋友的。
“三哥不來么?”我反問道
十三打開折扇一臉燦然不語,七哥先開了口
“三哥今日有些事情耽擱了,況且……”
“況且三哥從來不去百花樓,哈哈哈”
?。菏∈阏媸且獩]朋友了
百花樓不同于一般的青樓,這里的女子分為不同等級,每個等級有自己需要接待的不同身份的人,這里沒有荼蘼的味道,沒有低俗的生活,反正在我看來,這里不過就是個聊天喝酒的地方,頂多幾個姑娘在唱唱曲兒,臺下的人聽著也不過是拍手叫好或是給兩個賞錢罷了。
這里的老媽媽是個看上去很精明卻很穩(wěn)重的人,她沒怎么說話,但認識七哥和十三,想必他們常來,倒是將我從上到下打量了一個遍,那眼睛里有種我說不出來的深意,七哥只說我是他的朋友,便將我們一路引著,去了另一處地方,那里有一個二層高的小閣樓,上面寫著
“芙蓉閣”看到這三個字之后,我瞬間明白了前面的“百花樓”是為何意了……
這芙蓉閣果然是雅致之處,沒有過多的脂粉氣息,也沒有擾人的聲音,只有琴音裊裊,檀香陣陣,我們被侍女引著坐在了一八仙桌前,透過珠簾,隱約可見有位姑娘正在彈琴,我們誰也沒有說話,各自在桌子上品嘗著茶水,但我看到七哥很認真的在聽那姑娘彈奏的曲子,他并沒有碰面前的茶水,我偷偷抿嘴一笑,因為我知道,這兩個定是惺惺相惜之人。
“你笑什么”十三那廝小聲的湊過來問道
我看了一臉那珠簾“我在笑,你是不是也常來”
他扁了扁嘴道“一點兒也不好笑”
一曲終了,珠簾大開,里面的女子緩步走來,我真想用一本書中形容女子那一段來形容她“口若含朱丹,指若削蔥尖……”
她走至我們面前緩緩行了一禮,七哥將她扶至一旁落座于他身側(cè),正好與我對望,不自覺間我竟吐出這樣一句話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誰知她一聽便笑了,那一笑雖不說傾國傾城,可也是清新淡雅,俘獲人心。
“公子所言過極,婉秋可不敢當”
誰知她一開口,聲音卻是這么靈動活潑,我倒是開始喜歡起了這個叫做婉秋的姑娘
“原來七哥的紅顏竟是婉秋姑娘,倒是弄得我一直好奇,七哥是個品性極高的人,七哥的知己,看來必然也是一位雅士”
她從上到下將我看了一眼,面上亦生出一笑,我一時被她看的有些緊張,不知該做什么好。
十三嘴里不知嚼著什么,支支吾吾不清的說道
“你可別抬舉七哥了,小心他一會兒再摔下來”
“還不知道公子怎么稱呼”婉秋開口,眼神看向我
“我叫鳳六,以后啊,你叫我六子就成”
她頷首示意,我亦回了一禮。
這回可好,每個人都喝了不少,聽十三說七哥向來是不勝酒力之人,現(xiàn)下果然已經(jīng)跑到榻上去歇著了,酒過三巡,我已然有了些醉意,但我沒有醉到胡言亂語的地步
“我先去如廁,大家在這繼續(xù)啊”我起身欲走,十三一把拽住我的袖子,借著我的胳膊起了身來道
“你等會兒,我也去”
十三啊十三,你就不能再憋一會兒?我正在想借口的時候,婉秋站了起來一只手已經(jīng)按在了十三的肩膀上
“百花樓的方便的地方哪里都是,干嘛非搶一個”十三剛想說什么,婉秋又給她斟了一杯酒,眼神看著一旁已經(jīng)睡下的七哥道
“你照顧一下他,鳳公子從來沒有來過這里,想必也不熟悉路子,我過去吩咐侍女帶著鳳公子去如廁,一會兒就回來”
十三扁著嘴看了看睡在榻上的七哥,隨后便也應(yīng)了下。
沒想到婉秋將我?guī)У搅嗣┓?,只不過這是一個女人專用的
“姑娘,我應(yīng)該……”
“別姑娘長姑娘短的,里面沒人,你去吧,有些話,等你出來再說”
我心下一驚,難道她看出來了?不行,尿急啊,我先去個廁所再說,等我出來的時候,婉秋依舊在門外等候,見我出來她與我走在了一起
“婉秋雖說是紅塵之人,可是看人卻看得很準,你是個女子,看上去又是個良家子,為何要扮上男裝出入這煙花之地?”她看著我,我面上一緊,反正都已經(jīng)被識破了,那就告訴她也無妨
“余姐姐,不是我有意隱瞞,只是女子身份出外多有不便,家里又是悶得慌,索性扮個男裝出來也好……只是姐姐一定要替我守護這個秘密,七哥和十三他們并不知道,我怕他們知道之后就不愿意和我玩了”
我垂下頭,恨不得找個老鼠洞鉆進去,似乎終于明白為什么我一進來,門口的那個媽媽就用那種眼神看著我,原來大家都是女人,看人的眼光自然也都是一樣的,這也難怪為啥代萱一眼能講我看穿。
“你不在乎我這煙塵女子的身份?別人可都是避之不及的”
“大家都是一樣的,何必去計較各自的身份呢?”
她垂眸看了一眼手上的帕子,復而開口道
“你既叫我一聲姐姐,我定會替你守護這個秘密”
回屋的時候,正好看見看見十三在那苦著一張臉對著七哥,我意識到他憋的應(yīng)該不輕,遂就趕忙招呼著他出去。
見著七哥在榻上睡得正香,十三回來之后我們也不便繼續(xù)打擾,就先行離開了。
他估計這次真的是貪杯喝了不少,一路上沒少風言風語的在那胡扯。
“噓!”他突然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我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也沒搭理他
“我告訴你啊,我發(fā)現(xiàn)三哥有相好的了”
我攙著他走,心上忽而有些好奇
“什么人啊,讓你十三大公子這么上心”
他突然一笑,舔著個臉說
“沒見到”
復而又打了個飽嗝,繼續(xù)說道
“那天,我看見三哥,三哥手里的簪子了,那么紅,那么好看,你說三哥從來不近女色,怎么會有那玩意兒,是不是六子”
我攙著他的手緊了一下,因為十三的話讓我想起了前不久我丟失了一根紅玉簪子,會不會是……一定是,那日我與他在宮里相見,撕扯間掉落的!
我問道
“那,那你是什么時候發(fā)現(xiàn)的呀”
他正了正色道
“大概,上個月吧”
我心頭一緊,還真是對上了。
我腦海中回憶著那天的場景,我們在湖邊相互撕扯的時候,是不是就在那個時候掉下的。
我心中一陣后怕,三哥會不會發(fā)現(xiàn)了?不行不行,這簪子據(jù)說是我出生之時一位術(shù)士贈與之物,父親后來將此打造成簪子留給了我,我一直都戴著,怎的現(xiàn)下丟在了王宮,竟還在三哥手中。
前面就是東子的鋪子了,我得把這廝帶進去醒醒酒好好逼問一下。
“梁兄?”我道,順便也想了想,是不是婚宴那邊結(jié)束了。
他看了我一眼,又看了十三一眼
“想著來看看有沒有什么要幫忙的”他的話很難叫我不放在心上
“走吧,進去看看”我招呼著,因為幾乎半掛在我身上的十三,實在是太沉了。
東子應(yīng)是收了訂單,眼下正在后院忙活做事兒,我著實不想去打擾他,于是就趕緊攙著十三這廝進了內(nèi)堂。
“怎么,你們喝了酒的?”
梁珺的話讓我不得不好好審視自己一番,我趕緊聞了聞自己衣服上的味道,果然和這廝一樣,酒氣沖天。
“也不知道是什么樣的酒,竟然比那日喝的女兒紅還要香醇”語畢,我看著十三,他一見到凳子就已經(jīng)沒了抵抗力,已經(jīng)趴在上面睡了起來。
梁珺沒有多說什么,只是為我倒了一杯水。
“估計過兩日這鋪子就要掛牌開張了,所以到時候你們一定要到場啊”
我扒拉了一下十三的手,他沒反應(yīng),我就當他是應(yīng)下了,梁珺點了點頭道
“代萱說一定要來”
我與梁珺同路,所以最后也就索性和他一起離開的,十三在東子這里我也放心,他醒了自己能回去,遂就和東子交代一番后離開了。
“好幾天沒見到代萱了,不知她可好?”
“很好,只是家父最近叫她在家中溫習書本,所以不得空,改日我?guī)鰜硪娔恪?p> 我扁了扁嘴巴,心想:上將軍要是知道,自己的女兒天天和一個來路不明的男子鬼混在一起,還不得氣的胡子都歪了。
“將軍這是在對代萱負責,要是代萱真的成天吃喝玩樂,什么也不做,整日和我混在一起的話,怕是沒有什么好下場的”我一腳將地上的一塊碎石踢到了草叢中去,不見了蹤影。
誰知他忽然停下了腳步
“不過,有的時候,不一定要墨守成規(guī),若是代萱能像兄臺你一樣的活著,估計她也會自由自在的”
其實他這話真真的說到了我心坎里去了,活的自由自在的也沒什么不好,說真的,這樣的生活才是我所追求的。
別了梁珺,從后門偷偷地溜回了鳳府,還未來的及進門換衣服,景睿便推門走了進來。
我嚇的魂兒要飛出去了
“哥,我好歹是個女兒家,你進門之前不知道敲門么”
“本想著來看看你還有沒有事,但是一見到你就知道你早就沒事了,瞧你這一身的酒氣,真不知道你又喝哪門子酒,還知道自己是個女兒家”
他一邊說著一邊離我遠遠地,捂著鼻子,好像我身上真的很臭一樣。
“哪有,人家只是小小的嘗了一口,沒有喝酒”我嬌嗔道
誰知他還不領(lǐng)情
“不知是誰家的酒讓你只嘗一小口就變成這樣,我倒是想知道”
嘴上既然吃了個癟,就不再去爭論什么,畢竟這種事情我是一向爭不過他的
“我是看著你進來的,肯定來不及換衣服”
我干笑一聲化解自己的愚蠢。
他掃了我一眼道
“我來是想問問,你的那個鋪子開張了沒”他看著我
我側(cè)過身去,口中發(fā)出了三個‘嘖嘖嘖’
“怎么,哥哥什么時候也開始對那些蠅頭小利感興趣了?”
他捏著鼻子走近我,順便敲了一下我的頭
“你不關(guān)心莊稼,我還關(guān)心收成呢”
我吃痛的叫喚一聲,不過有些事情還是要交代一下,免得到時候出亂子
“放心吧,一切都打理好了,只是,開張那日……”
“這下該你放心了,開張那日我是不會去的,畢竟你的身份別人還不知道呢?!?p> 果然,知我者,景睿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