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澤宮坐落在云霧繚繞的云澤山脈之上,果真如世人所說的那般是座云端之城。
龍淵殿前寬闊的廣場中央,四方臺上矗立著一尊白玉石雕像。雕像下設有香火祭臺。雕像前的爐鼎中香火不斷,青煙寥寥升起。
傑身著紫蟒龍袍,頭戴紫珠九旒冕,站在廣場前面對著斜向下的臺階,注視著正陽殿的方向。
一名侍衛(wèi)肅立在傑身側,雙手捧著傑的佩劍碎心。
臺階下方葉青云火急繚繞的趕來,那段四百來步的階梯三步并作一步走,若不是整個云澤宮都有禁空領域,恐怕他已經(jīng)飛起來了。
到了不遠處,葉青云看見傑正平靜的看著他,他才將懸著的心放了下來,放慢腳步緩緩走上去。
“聽說你要自殺?”
葉青云正了正衣冠,不卑不亢的對傑問道。就在剛才傑的一名侍衛(wèi)來到葉青云府邸,說君上要自殺,他這才匆匆趕來。
傑輕笑一聲,面帶笑意反問道:“朕何時說過要自殺?還是葉城主希望朕自殺?”
葉青云也笑了一下,臉上已全無緊張神色,說道:“臣從未有過這種想法?!?p> 葉青云已是不惑之年,鬢角有了幾絲白發(fā),雖然他在傑面前自稱為臣,但是傑卻沒有他身上那種久居上位的氣場。
兩人相視片刻,傑也不言語,葉青云便繼續(xù)說道:“君上是臣從小看著長大的,就算不顧先帝臨終托付,臣又怎么忍心讓君上去死?!?p> 傑盯著葉青云看了片刻,寬慰的笑了一下,走到葉青云身后的階梯上緩緩坐下。龍淵殿是云澤宮最高的地方,在這里可以看到群山之間連綿起伏的樓閣宮殿。
“叔父日理萬機,難得上龍淵殿來一趟,就陪朕坐會兒吧。”
葉青云聞言,走到階梯上和傑并排坐著。那去給葉青云說傑要自殺的侍衛(wèi)此時才氣喘吁吁的趕來,伏拜在兩人面前。
“原來是你告訴叔父朕要自殺,無端讓叔父來此一趟。”傑厲聲斥道。
那侍衛(wèi)聽傑如此說,脊背一涼,連忙磕頭說道:“城主大人明鑒,小的絕無半點虛言,就在早上君上確實說過要自殺?!?p> “既是早上說的,為何現(xiàn)在才告知于我?”葉青云問道。
那侍衛(wèi)繼續(xù)說道:“早上君上說時小的也沒信,可早飯過后君上便說要祭拜先祖,這可是從未有過的事……”
“君上早上都說了些什么?”
葉青云打斷侍衛(wèi)的話問,侍衛(wèi)抬頭看了一眼傑,低頭說道:“早上君上對著鏡子,說要用刀劃開自己頭皮,用薄鋸片鋸開頭骨,讓自己看看腦袋里裝的是什么?!?p> 葉青云側頭看著皇帝,笑問道:“你真的這么說了?”
傑隨意答道:“不過閑著無聊,就對著鏡子胡亂說些話,沒成想他還當真了?!?p> 侍衛(wèi)抬頭看著葉青云,見葉青云對他不耐煩的揮了揮手,才如獲大赦的走到傑身與和另一個侍衛(wèi)并排站在。
葉青云起身,回頭對傑說道:“閑來無事就四處走走,別總是呆在這龍淵殿里,別人不知道的還以為臣軟禁君上?!?p> “叔父說笑了,朕還用軟禁嗎,只怕叔父希望朕早日滾出云澤宮才是吧?!眰苄Φ?。
葉青云也不反駁,正要走時,傑突然說道:“朕還有一個問題請教叔父?!彼煊只仡^看著傑。
“世上是否有存在于真與假、虛與實、生與死之間的東西?”
葉青云凝視傑片刻,才緩緩答道:“臣不知?!?p> 目送葉青云離開,傑才轉身朝大殿走去,兩名侍衛(wèi)緊緊跟在其身后。
剛才去報信回來的侍衛(wèi)名叫謝義,另一個侍衛(wèi)叫袁明。傑一邊向前走著,一邊問道:“你給葉青云說朕要自殺時,他是什么反應?”
“回君上,葉城主聽見消息就匆匆趕來了。”謝義低著頭答道。
見傑不再問話,謝義也只得和袁明緊緊跟在傑身后。三人從大殿檐前穿過兩道回廊,走進一間幽暗的屋子里。
袁明上前將靠墻的柜子推開,露出一道暗門。
傑率先踏進暗門,進去便是一條斜向下的石階。袁明取出火折子吹燃,才看清這是一條人工穿鑿的密道。
密道盡頭是一間石室,袁明把墻上的蠟燭點亮,石室中央的一張長桌映射燭火光亮,十分耀眼。
長桌由精鐵打造,桌面有一圈人形孔洞,孔洞大小剛好夠長桌邊緣的兩排鐵鏈穿過。如果人躺在桌上被鐵鏈綁住,必然是動彈不得。
傑轉身一屁股坐到長桌上,碰得鐵鏈嘩啦的響了一聲。
“你是誰?”
傑突然問道,語氣平靜沉穩(wěn),這話顯然是問謝義的,因為傑正在冷冷的看著謝義,仿佛在看一個死人一般。
謝義脊背發(fā)涼,低著頭不敢直視傑的眼睛:“屬下只是葉城主派來侍奉君上的無名小卒而已?!?p> “無名小卒?侍奉朕?”傑笑了一下,接著說道:“你就直說是葉青云派你來監(jiān)視朕吧,朕從不在意這個?!?p> 謝義噗通跪在地上,磕頭說道:“屬下對君上忠心耿耿,絕無二心,請君上明鑒。”
“今天讓你去騙葉青云說朕要自殺,你說他聽見消息就匆匆趕來?”傑低下頭看著謝義。
“是?!敝x義答道。
“欺君便是不忠!”傑厲聲喝道,“到葉府的這段路以你的速度一個來回三百息夠了吧,可你卻用了將近四百息的時間,所以說你在葉府停留了將近一百息的時間。這段時間葉青云在考慮要不要來救朕,哼,朕對他來說已經(jīng)是可有可無了?!?p> “剃頭?!?p> “嗯?”,謝義疑惑片刻,才發(fā)現(xiàn)君上不是和他說話。只見袁明拿著剃刀走到他面前,蹲下說道:“別亂動,割傷你可怪不得我?!闭f著便揮動剃刀,片刻功夫謝義的頭發(fā)掉落一地。
傑看著跪在地上瑟瑟發(fā)抖的謝義,笑道:“袁明啊袁明,讓你跟在朕身邊做一個侍衛(wèi)實在是太屈才了,這蠢貨抖這么厲害竟然沒在他頭上劃一道口子。”
傑從長桌上起來,又碰得鐵鏈嘩啦一響,邊走到一旁邊說道:“還記得我早上說的話嗎,在你的頭頂劃開一道口子,剝掉頭皮,然后用鋸片鋸開頭骨,讓你看看自己腦袋里裝的是什么?!?p> “君上饒命,君上饒命……”謝義流了一身冷汗,不斷磕頭求饒。
“你是從忘憂谷來的嗎?”傑突然問道,謝義聞言立即停止了磕頭求饒,抬頭看著傑。
“你從來都不怕朕,你只怕葉青云,因為你知道朕知道你的身份,不會殺你?!眰芸粗x義說。
“躺上去?!?p> 傑指著長桌對謝義說,謝義心已經(jīng)涼了半截,只感覺頭皮發(fā)麻,顫抖的手摸了一下沒有一根頭發(fā)的腦袋。
謝義躺上長桌,袁明拉著長桌邊緣的鐵鏈一根一根的穿過孔洞,將謝義綁成一個粽子。
“怎么不反抗一下,你不怕死了?”傑對謝義問道。
“死有何懼,我只是沒想到你已經(jīng)殘暴到這種地步?!?p> 謝義被綁上后突然像變了個人,對傑竟然不稱“君上”,而是直接用“你”稱呼,但傑知道他明明害怕得要死。
“殘暴?朕作為一國之君,殺一個叛徒侍衛(wèi)就叫殘暴?還是你覺得朕殺害親族殘暴?”傑笑問道。
謝義閉上眼睛不說話,傑繼續(xù)說道:“葉青云讓你來做朕的侍衛(wèi)就是把你送來給朕殺的,整個云澤宮誰不知道朕每隔一個月就要殺一個侍衛(wèi)?!?p> 傑突然大怒,指著謝義罵道:“你他媽裝什么清高,連死都不怕還怕什么族規(guī)條令,軒轅氏已經(jīng)名存實亡了!”
謝義閉著眼睛,感覺有一個包袱落在身上才突然睜開眼,傑站在他側面居高臨下的說道:“軒轅義,朕要你去潁川凡山寺,那里供奉著歷代先祖的牌位?!?p> 謝義聽見機械軸轉動的聲音漸漸響起,只感覺身體一輕,便隨著整張長桌極速下墜。
傑在洞口邊站了一會,才回頭對袁明說:“走吧?!眱扇顺隽嗣艿溃叱龇块T便一路朝東面的紫草閣而去。
紫草閣是傑的居所,除了早上會有一兩個宮女來打掃房間,其他時間便只有傑和兩名侍衛(wèi),現(xiàn)在謝義被傑送走了,就只有傑和袁明兩人了。
袁明推開房門,進去將傑的佩劍放在桌上,回頭說道:“君上是否餓了,屬下去要飯?!?p> “什么去要飯,去取,取,知道嗎?”傑一邊揮手一邊說道。
“是。”袁明尷尬答道,轉身出門去,傑坐在椅子上閉目養(yǎng)神。不多時袁明端著飯菜進來,輕輕放在桌上。
傑緩緩睜開眼,面露喜色道:“今天有肉吃?”隨即看見桌上擺著一碟五花肉和兩個素菜,傑也不拿筷子,直接用手捉了一片肉放到嘴里細細咀嚼。
袁明坐下吃飯,傑看他只吃素菜便說道:“你怎么不吃肉,難不成有毒?”
袁明卻篤定說道:“絕對沒毒,這滿滿的一碟五花肉我在來的路上就吃了一半,要是有毒我肯定早中毒了。”
傑惡狠狠的看著袁明怒道:“你在路上吃了一半!?”
袁明被傑看得有些不自在,才怯怯道:“三分之二。”
“操,本還想夸你兩句的,沒想到你這么沒良心?!眰苷f道,端起米飯自顧自的吃了起來。
“朕這個樣子像一國之君嗎?”傑一邊咀嚼著米飯一邊轉頭對袁明問道。
袁明猶豫了一下,道:“應該像吧,反正我覺得就很像?!?p> 傑一抹嘴,笑道:“靠要飯為生的一國之君,說出去都沒人信?!?p> “我們明天一早就走吧,離開云澤宮后你就去汝南?!眰苷f道。
“我去汝南?是因為我偷吃肉,所以君上要將我趕走嗎?”袁明疑惑問道,似乎還有一點傷感。
“別提這事,這種事這些年來你干的還少嗎???”傑說道:“還記得我說過的嗎,你做一個侍衛(wèi)實在是太屈才了,你該做個大將軍?!?p> “做侍衛(wèi)或是做大將軍都無所謂,我只希望能陪侍君上左右,便心滿意足了?!痹髡f道。
傑笑笑說道:“你和葉青云交手的那次我看見了,雖然你敗了,但我看得出來其實他不是你的對手?!?p> 袁明沉默片刻,似乎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說道:“在來云澤宮之前,族長對我說過要我永遠保護君上的安危?!?p> “族長?族長有個屁用!”傑沒好氣的說道。
袁明沒接話,收拾碗筷便走了出去,回來時端著一盆熱水回來,傑泡完腳就上床睡覺了。
袁明離開傑的房間時月亮剛升起來,很大很圓。看到月亮袁明又想起小時候剛來云澤宮時,那時先帝突然駕崩,七歲的傑剛繼位,袁明也才九歲,還是一個孩子,晃眼間十年就過去了。
他是族長送來云澤宮的,從那天后族長再也沒來過。他便像斷了線的風箏,與他朝夕相處的是別人眼中高高在上的皇帝,卻不過是個可憐的小孩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