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姑娘?”宋茗又驚又喜,那下馬進屋的女子,撩開白紗帷帽,顯出的一張漂亮臉蛋,可不就有著涼絲絲指尖的許姑娘嗎!
許姑娘也是一驚,旋即瞇眼笑起來:“你是劉園的……奶奶,我之前替她診過脈的!”
宋茗點頭道:“對,我們之前在劉園見過,我叫青儀君,與劉瀟、劉勤他們家交好?!?p> 老姑面上的表情也更輕松一些,說著:“原來姑娘與我家丫頭還算認識啊,方才是我唐突了?!?p> “無妨,老姑?!?p> 許姑娘把外面的一把矮凳子拎進來,坐在一邊,三人落座,喝酸甜的涼棗茶。
抿了抿嘴,許姑娘問道:“青儀君,你怎么到了我們這里?”
“我要往嘶風寨去?!?p> “嗯……沒聽說過。”
“我之前也沒聽說過,只知道要往東南方向走?!?p> 一滴汗滴下許姑娘的下巴,老姑彎腰用帕子替她擦,心疼地說:“哎呀,現(xiàn)在這么熱,你可以不用趕來的。”
許姑娘接過帕子,一邊揩汗一邊說:“我估摸著日子,也有五六天了,怕你這里沒的吃?!?p> “唉”,老姑長嘆“這天氣,地里的莊稼都長不起來,那樹也死的快,地上越?jīng)]東西,越熱?!?p> 宋茗隱約記得,自己當年游歷經(jīng)過此地,雖然未曾久住,但只要出了黃沙地,綠樹成蔭、草穗結(jié)子才是常見的景象。她問:“這種日子持續(xù)多久了?”
“約莫兩年多了,以前,她娘還隔段日子就回來呆幾天,這兩年,一次也沒回來啊……”
宋茗看著兩人,咂摸著嘴里的酸甜味,沒說話。
老姑自嘲笑道:“我那兒媳婦心思活,許兒的爹沒了以后,改嫁給壘石川一個姓佟的貨商。日子要比這里舒服些……”說著,揉了揉許姑娘的頭,臉上有些落寞與憐愛:“就是可憐我的許丫頭,在醫(yī)館里住的好好的,沒事兒還要來看我這老不死的?!?p> 許姑娘抓著老姑的手,輕輕晃著:“奶奶……”
“那您干嘛不搬過去???如果不想寄人籬下,可以另租一間屋子住啊。”
“唉,老了,懶得動了……”
話題聊到這兒,氣氛有點悲,宋茗趕緊轉(zhuǎn)過話頭,指了指外面的水井問:“您是因為一個人住著,怕出什么事,才在井水里下毒?”
老姑瞪圓了眼睛,難以置信地說:“哎呦,我一個老婆子能有這個本事?姑娘你怎么懷疑到我身上了?”
宋茗笑說:“您除了相貌像老人,行動舉止可不比年輕人差?!?p> 頗得意地仰頭,老姑微微一笑:“那還是托了年輕時候的福,我在馬隊里呆了快二十年,嫁了人以后,才慢慢地不做了。”
“那這井水里的毒是怎么回事?普通人應(yīng)是察覺不出來的?!彼诬@么說著,心里有了不祥的預(yù)感。
果然,屋子里安靜了一會兒,就聽見老姑沉聲說道:“是啊,普通人哪里察覺的出來啊……你別看我家就這兩間小茅屋,最熱鬧的時候住了六口人呢。我和老頭子、許兒和她的弟弟簇兒住這屋的兩小間,小夫妻兩個住外面的小茅屋,守著灶臺。許兒臉上生了疹子,村里看不了,她娘就領(lǐng)著去劉郡的醫(yī)館瞧瞧。偏巧我也病歪歪的,做飯也使不上力氣,爺幾個從田里回來,等飯的功夫就著桶里的井水喝喝,先壓壓餓?!闭f到這里,老姑停下來,緩慢而顫抖地吸了一口氣,又舒出來,讓正在偷眼瞧許姑娘臉上零星雀斑的宋茗轉(zhuǎn)眼看回她,正對上一雙汪著水的眼睛。
老姑咽了咽口水,繼續(xù)說著:“爺幾個心疼我,一句嫌話也沒有,坐在檐下慢慢地喝水,上一刻還在問娘倆估摸著什么時候回來,下一刻就都倒了地,又是撲騰又是打滾的,我猛地站起來,眼前黑一片星一片,聽著音摸到他們跟前,卻又不動了……全沒啦……”又咽了幾下口水,老姑接著說:“村醫(yī)來看過,一根針把家前家后的東西都試了一遍,試出來是井水的問題,怕我做傻事,連水帶桶扔進水井里,用石板蓋上,臨走囑咐我好幾遍,讓我念著還沒回來的娘倆,莫要尋死?!崩瞎每粗S姑娘,忽的笑出聲,汪在眼眶里的淚水終于落了下來:“嘿嘿,我越是念著她娘倆,越是想死,我不知道該怎么面對她們。于是,我從床上爬起來,頭昏腳軟的,手上力氣卻還在,能把石板掀下去,我眼睛看不清,覺著桶里有點水了,就提上來。爺幾個的身子停在棗樹底下,我也就挪到那里去,扶著棗樹,喘了一會兒,就要尋死,巧不巧的,水桶底下多了個洞,水都漏光了,我瞧著那水在樹根那里淌,就像是有人在這里尿了來羞辱我,又氣又恨,干脆跪下來舔,怎么著,我都得要去死!”
聽到這里,宋茗明白了,接話道:“所以,你沒死,然后發(fā)現(xiàn)這酸棗樹下的土能夠解水里的毒?”
老姑擦擦眼淚,一邊把手指頭上粘的眼睫毛蹭下去一邊答:“我沒那個本事。我坐在樹下等死,許是憋的一口氣松了,就這么昏了過去,等醒來的時候,在床上躺著,有一個拿紅柄拂塵的道士守著我,我說我應(yīng)該死了,是他告訴我井水里的毒是妖毒,而我家棗樹底下有東西,捻一撮土就能解毒救人。我求他救救我家那幾個,他說已經(jīng)無力回天,可既然天不絕我,我總該要活下去。臨走前,他告訴我,門前的井與別處的井水不通。既然不通,我又有解藥,如果遇到妖邪人物,遞上一碗水便能了結(jié)對方,也算行善了,就沒把井水怎么樣?!?p> 這未免想的過于簡單,宋茗微微蹙眉:“可是,如果良善之輩不小心汲水來喝,你未發(fā)現(xiàn),豈不是害人丟了性命?”
老姑冷笑:“命中定數(shù),自有因緣。再說了,我們這里,荒敗至此,鮮有人來,更莫說良善之人了。倒是那邊林子里有個亂墳崗,夜里常有妖鬼去舞弄陰氣。”
在老姑這里待到黃昏,外面的熱浪漸漸退潮,宋茗起身辭行:“老姑、許姑娘,叨擾了這么久,我該走了。”
老姑問:“姑娘要往那個什么寨去?路上可要小心些?!?p> “本來是要去尋嘶風寨的,但這天氣熱的尋常,不利于我趕路啊,想著,嵬山之地離太陽最近,先去那里看看?!?p> “嵬山,就在壘石川不遠。姑娘,你若是不嫌麻煩,能不能把許兒帶上?她也有幾年沒見過親娘,我又不放心她趕那么遠的路?!崩瞎妹济抢?,委屈又期待。
能與美人為伴,宋茗可開心的不得了,面上也沒遮沒掩,點頭如搗蒜,拍手道:“好啊!那許姑娘收拾收拾,和我一起?”
許姑娘帶著點慌亂,打點行李,牽馬出棚,見狀,老姑嚷嚷道:“你就別牽馬了,沒看見人家沒有馬嗎?你們今晚受點累,明天走到了集市上,租一個馬車吧?!闭f著,就要從荷包里掏錢。
“我們也有馬,老姑?!彼诬牧伺氖?,便有兩匹黑蹄白馬踢踏著走來,立在院外,其中一匹坐著一個穿黑衣的人,頭戴著一頂草帽,帽檐壓得低,只能遠遠地看見挺翹的鼻子和纖薄的嘴唇。許姑娘不由得心神一晃。
宋茗介紹道:“老姑,許姑娘,那是我的侍從,小黑~”聞言,鬼侍郎緊了緊手里的韁繩。
宋茗咧嘴笑著,同許姑娘與老姑告別,翻身上馬,在漸漸濃郁的夜色里向著壘石川的方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