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看見到這伙人蠻橫無理橫行霸道,卻哪里還敢生出一絲動靜?有人本來打算關門大吉,可如何有力氣去上了那門板來關上呢?這時的眾人雙腳打軟勉強站著,只瞧見都是全身顫抖得厲害,想假裝一下鎮(zhèn)靜,站直來都很為難。盜賊們倒也不再難為他們,只要不走動就算安全了。
這伙人的眼神都朝著一個方向,離布鞋店鋪三四間門面處的一家早點店,早點店經(jīng)營什么大伙兒倍兒清。包子、燒麥和饅頭就擺在案板上待出售,旁邊一口油鍋,只聽得滋滋個響,想來是油鍋中滾燙的熱油正在炸著油條,鍋邊的鐵絲架上擱著幾根金黃誘人的油條,濾掉的油重新回到鍋里。老百姓的智慧往往體現(xiàn)在最不起眼的事物上。
那頭發(fā)花白隨意遮住半邊臉的老者在小伙計被斧子砍殺,眾人發(fā)抖的時候頭也沒抬,一直做自己的事情,這份鎮(zhèn)靜異于旁人。他繼續(xù)低著頭,曲著身子,抓一把面粉,灑在案板上,用力揉搓著一大團老面發(fā)酵的面粉,搓成長形的面團后,慢慢用刀切成一小段一小段,對眼前發(fā)生的慘事竟似視而不見一般,想來那些驚心動魄的場面在他看來就是微不足道,小兒科一般。他從容地把切好的饅頭料,一手一個,放在一只熱氣騰騰的蒸籠里,很快就放好一層,放好一層又放另一層,然后蓋上蓋子。
這時太陽剛剛落山,就著余光,他在為明天的黎明做好準備,因為天一亮就會有許多人要吃他的饅頭充饑。
這時馬匹四蹄放松,刺耳的蹄聲變得稀稀拉拉,不再聒噪。胡哨聲也靜寂了,一個鬧市霎時鴉雀無聲,近千人的集市上有嚇哭的小兒,也有幼小想吃奶的嬰兒,都給父母捂緊了嘴巴,生怕但凡弄出點什么聲音就引來殺身之禍,此時竟無半點聲音,仿佛空氣都凝結成冰凌了似的。
就在這當兒幾乎所有人都下意識地凝氣屏息,這偌大的集市好像沒人存在一般。但聽得喀咔、擦咔、擦咔擦走路的皮靴聲,從馬隊里出來朝著早點店不緊不慢地過來。
這人大搖大擺,從容而沉重的腳步聲擊打著擔憂的眾人的心臟,踐踏著一街惶惶不安的人的心情。腳步聲就這么不急不躁地走近來,其時月亮正露出圓臉,一條人影突然闖出來一般,大刺刺倒映在大街上,隨著腳步聲慢慢逼近。
街上人人都似嚇得呆了,只有那賣早點的老者點燃了案板上頭懸掛的燈籠,之后,仍在炸油條,竟然自顧自地叫賣起他的早點。莫不是耳聾,覺察不到這里發(fā)生了什么,聽不到動靜嗎?看他做早點都快入迷了。
“一文錢一個饅頭,一文錢一個饅頭,馬上出蒸籠的饅頭,一文錢一個!”
見沒人應,就從蒸籠里掏出一個饅頭,熱氣冒出來,他居然不覺得燙手。
皮靴止住,這一刻也剛好來到了早點店鋪,然后,那人好像確認人似的,仔細打量著賣早點的看起來普普通通的老者,駭人的冷笑讓人毛骨悚然,嘿,嘿嘿,嘿嘿……
盜匪就在眼前。賣早點的老者仿佛才發(fā)現(xiàn)那人似的,緩緩抬起頭來,卻也只能看得見他半張臉,好似他故意遮斷什么。
“你要買早點?買多少?油條貴一文錢?!?p> 就著燈籠瞧得真切立在眼前的那個人長得有八尺多高,一張臉沒有完好的皮膚,就算在燈籠的映照下依舊清清楚楚,一道不淺的刀痕,和滿是痘痘留下的坑坑洼洼。
賣早點的花白頭發(fā)的老者眥著牙,嘴一說話,唾沫星子直接飛到對面的人身上,那個人實在太高了,不然該飛得到他的臉上了。仰著頭,咧著嘴嗤嗤地笑著,言道:“大爺,你買饅頭么?只收你一文錢一個?!卑咽掷锏酿z頭一個勁地遞給那個人。“要是買得多,還可以讓你一個子?!?p> 那高個子一聲冷笑,“要油條嗎?”賣早點的老者另一只手又從案板上拿了兩根油條。
高個子用力一擋,油條掉在案板,又從案板掉到地上,賣早點的老者嗷嗷叫起來說道:“不成了,不成了,你怎么打人呢?”那高個子伸出左手,做一個拿來的手勢,說道:“我要什么,你知道,還是乖乖地拿來吧,莫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那老者道:“我自然是吃敬酒,是,吃敬酒!”又將手中的饅頭塞給他,仿佛想就此打發(fā)那高個子,然后往后退幾步,生怕那高個子動手打他。
那高個子臉拉得老長,雙眉卻豎起來,像插了兩柄劍,隨著臉部的變化一聳一聳,大聲怒吼:“別裝了!你當大爺我就這么好糊弄!”接過饅頭使勁向老者的臉上砸過去。賣早點的老者向后又退幾步,饅頭擦著他臉飛過,“啪”,落在街道邊的一條污水溝邊。
賣早點的老者明明白白知道,那高個子哪里是要饅頭。卻見那高個子已經(jīng)從腰間抽出一條鐵鏈,鐵鏈在燈籠微弱的光下幾乎不見蹤影,但逼人的殺氣與寒氣霎時彌漫整個街市,一個吃奶的嬰兒餓得哇哇直哭,想是剛剛被吵鬧聲吵醒了。母親趕緊捂住嬰兒的嘴,生怕惹怒了該刀殺的盜匪。
高個子皺了皺眉頭,說道:“姓楊的,你還是不識時務的話,看我把你抽成幾段!”
賣早點的老者道:“我的好大爺呀,你真真的認錯人呢,老漢姓涂。賣早點的涂老漢,楚萍街上哪個不知,哪個不曉?!?p> 旁邊過來一個人,與高個子耳語了一下。
高個子嘿嘿幾聲冷笑,甩動一下鐵鏈,鐵鏈把案板硬生生抽成兩半。案板上的早點飛的飛,滾的滾,裝早點的籮筐、盆子和碗都摔地上,“哐啷,哐啷”,碎瓷片到處都是了。
眾人嚇了一跳,心里連稱:“厲害,厲害?!眳s不敢出半點聲。都替那賣早點的老者捏了一把汗。
“你他奶奶的!想不到吧,”高個子用左手的大拇指指向自己,“我們的人早就已經(jīng)把你,查得仔仔細細,管你如何喬裝改扮,遮遮掩掩,終究是躲得了初一,可躲不過十五?!彼选拔覀儭眱勺忠У弥刂氐模钊瞬桓矣兴鶓岩?,又把“你”字咬得重些,你是誰果然是清清楚楚的,無可置疑了。
賣早點的老者知道不承認也糊弄不過去了,索性認了,說道:“在下楊某素聞花家山花大當家最是喜愛行俠仗義,因此江湖上每每提及起來,都是要翹起大拇指,稱贊一聲:‘俠盜!’,如果他今日在此鐵定不會為難一個賣早點的苦命老漢!”他說話時的口水濺到了高個子身旁的那人,話雖明明白白,只可惜今晚盜匪一定要拿走那個物件。
高個子的忍耐已經(jīng)到了極限,半空里又揮了一下手里的鐵鏈,咔咔作響,他沖著賣早點的老者怒喝:“楊羽啊楊羽,你到底交不交出來呢?”
賣早點的老者心知不妙,臉色驟變,露出來的下巴和右頰上看得到的肌肉開始抽搐變形,隨即又是裝出一副毫不在乎的模樣,因為緊張而改變了平時的聲音,說道:“你……你既知道楊某的名字,對我卻不曾有半點敬意,也太高看自己一些罷?”
那高個子破口大罵道:“你爺爺我素來膽大過人,饒是今日你方得曉?”往楊羽左邊抽出一鏈,再往右邊用力一帶,一招“擒賊擒王”,疾向楊羽腰間卷去。
楊羽自出道以來也算戰(zhàn)過無數(shù),當知勝負乃尋常小事。卻不知道今夜面對這三百來人如何才能全身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