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太子
東宮的藏書閣,外面落雪了。
李建成在藏書閣內(nèi)踱著步,等著來的人,這一年過的不快,但他卻覺得該過的慢一些。距離二弟請纓去淺水源,眨眼間已過了一年,秦王在外沙場征戰(zhàn),自己在朝野輔佐父皇處理朝政,可以說是一切順?biāo)煲膊粸檫^。
只是,他隱約覺得有些不安。李元吉的一番話,說者無心,聽著有意,幕府的門庭若市,確實和一年之前的光景完全不同,秦地即指關(guān)中長安,父皇也是有意思,既然已立了太子,為何賜予弟弟的封號,卻是秦王。
一夜已過,辰時的雪落在地上,微光撫過,便沒了蹤影。李建成看著院子里來人的腳步,昨夜里看的不仔細(xì),又有李元吉挑事,這才細(xì)細(xì)的打量了一番來的人,說是秦王府中的人,這人卻不像其他人那般對他弟弟俯首帖耳的,這一身黑衣長衫,倒是在雪中十分突兀,明明是一副面容姣好的書生模樣,周身卻透著孑然不同的氣質(zhì)。
李建成決心試一試他,手中的《葬經(jīng)》已然拿了許久,迎門見蕭紀(jì)安踏雪而來,便將這本書卷遞了過去:“白虎張牙、征伐東華、朱雀前驅(qū)、贊道悅辭。先生可知《葬經(jīng)》里說的這些,意在何為?”
“太子殿下說的是八卦易辭,倒不是《葬經(jīng)》?!笔捈o(jì)安撫去肩上的落雪,笑了笑,接過了《葬經(jīng)》,淡淡的道:“艮宮兌,兌為口為白虎,艮為山在口內(nèi)有牙象,故曰“白虎張牙”。震宮離,離為戈兵,震為動為東為華,故曰“征伐東華”。離宮離,離為朱雀,在前,午為馬驅(qū),故曰“朱雀前驅(qū)”。巽宮兌,兌為口為悅,為贊為辭,故曰“贊道悅辭”。若是真的要看,這些不能單看一卦?!?p> 蕭紀(jì)安抬眼看了看眼前的太子殿下,雖說一點不輕不重的試探不足掛齒,但他還是挑些了易懂的如是相告了。確實如他所說,這只是八卦卦象易辭,左右也是一堆口訣,是辨不出事宜。
李建成笑了笑,這一笑倒是十分儒雅,他點了點這本《葬經(jīng)》,請蕭紀(jì)安于榻上入座:“本不該在先生面前班門弄斧,只是先生是從幕府請來的人,若是不虛心求教一番,就耽誤了先生這一番時間。先生看出些什么?”
蕭紀(jì)安坐了下來,一眼掃到桌上的茶盞,不用辨,也知道那是白茶。他只初到這里一夜,幕府里戒備森嚴(yán),大抵是不會有內(nèi)應(yīng),這般投其所好的,大概只有當(dāng)時請他過來時,遇到的魏征。
只一眼就能記住他人喜好的,蕭紀(jì)安遇到的人,除了房玄齡,便是這個魏征了。
他不免有些頭疼,倒不是這一壺茶的緣故。而是這個人的麻煩程度,早在史書上就有所耳聞了。
對付謀士,并不比對付武將來的容易。
太子身后的這個魏征,立場完全不同,但就如同秦王身后的房玄齡一般,甚至是比房玄齡更善謀略的存在,房玄齡善謀,但斷事容易猶豫不絕,得靠秦王或是杜如晦來斷后,才能事半功倍。
但魏征不同,從出謀到?jīng)Q策,一人即可抵幕府幾人。
他吃了一口白茶,收回了不必要的思緒,說道:“這里倒是看不出什么,昨日與齊王論箭,倒是看出他身上有些端倪,本骸不得氣,養(yǎng)他的人,似是與他斷了機(jī)緣,只是夜深了,我看的不太真切。若是有說錯的地方,請?zhí)拥钕乱娬彛舱垊?wù)必不要驚動齊王。”
蕭紀(jì)安見李建成久久不說話,便繞開了話題:“五氣行乎地中,發(fā)而生乎萬物,《藏經(jīng)》我也有拓本,但不及原本珍貴?!?p> 李建成嘆了口氣,替他沏了一盞茶:“不,你說的沒錯,三弟的事正如你所言,抱養(yǎng)她的恩人已葬在了皇陵。這一切說來也是他咎由自取,他尚在襁褓之中,太后棄之不顧,是侍女陳善意將他救回來,可這孩子長大之后猜鷙好兵,喜歡讓奴客、諸妾數(shù)百人被甲習(xí)戰(zhàn),互相刺劍玩,陳善意勸了他幾句,被他讓壯士活活五馬分尸了。逝者已逝,他饒是再后悔也來不及了?!?p> 蕭紀(jì)安吃茶的手一抖,心道這真是農(nóng)夫與蛇,這李元吉從小就如此歹毒,長大以后自然也不會顧及什么兄弟之情。果真如此的話,太子這樣與他說,怕也是皇城里無人不知的秘密了,說到底,這個哥哥還是在護(hù)著他,蕭紀(jì)安掐指一算,算日行一善:“生人皆鬼,夫葬勢與形順者吉。葬的地方,怕是周圍無水,遺體未受庇佑?!?p> 李建成聞言一愣,頓了頓,似是想到了什么,道:“我去勸勸他,讓他給安置個好的地方,謝過先生。”
蕭紀(jì)安起身,望見窗外的雪景,宮廷之內(nèi)的景致果真獨有格調(diào),吊起了他講究的興致:“不說這些了,太子殿下,東宮這里倒是嫻靜宜人的很,這水渠也設(shè)的精巧,繞院而行?!?p>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李建成看了看他,接下的話倒是別有深意:“嫻靜那是自然,東宮之下的人,本就來去自由,這幾日,怕是去幕府拜會的人有不少是從這里過去的?!?p> 蕭紀(jì)安也抬眼看了看對方,并未察覺到不悅,笑了笑:“太子不介懷?”
“這一戰(zhàn),秦王勝了,幕府門庭若市那是自然,只是幕府的人怕生,二弟門下的人,一如他那般不喜走動。先生若不見外,自然可以多來東宮走動?!崩罱ǔ蓮?fù)又望住這雪景,順著覆著白色的瓦片,一直望向長安的遠(yuǎn)處:“不論是長安,還是隴西,都是父皇的江山,東宮和幕府自然也是一樣,都是為了大唐的平定。”
“太子殿下,這里有魏征一人,足以抵過幕府千萬謀士。”蕭紀(jì)安聞言,倒是了然了:“追隨秦王的,不過只是同我這般的草莽,不足殿下掛齒?!?p> 李建成對蕭紀(jì)安做了個請的姿勢,只覺得這一回會面,單聊太過單調(diào):“先生謙虛了。論兵伐,我自然是不及二弟,但論棋弈,我倒是可以和先生切磋幾回?!?p> 又是下棋。
蕭紀(jì)安咳了一聲,退后了幾步,勉強(qiáng)撐起了一個笑:“今日與秦王博弈已久,一宿未眠。在下棋弈不精,不如擇日蕭某登門,再與太子小試幾回。”
“好,隨時恭候?!崩罱ǔ汕埔娝麨殡y的樣子,笑了笑,便不再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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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宮回到幕府,蕭紀(jì)安忽然心中閃有一念,他想要自己去找一處府宅,這里畢竟是秦王府中,而且距離太原一戰(zhàn),少說還有一月,晉陽那里他尚且不熟,還需去探一探地勢,厄一厄關(guān)要。
這些時日若待在這里,也只會在這龍虎斗之間,徒增些無意義的事端。
一進(jìn)門,邊為峰就迎了上來,替蕭紀(jì)安解下御寒的長衣:“先生回來了。太子殿下那邊,可有為難先生?”
蕭紀(jì)安坐了下來,一眼掃過去,沒見到李世民:“無事。只是說了些話罷了,秦王走了?你也退下吧?!?p> 邊為峰將長衣掛在一旁,爾后在不遠(yuǎn)處蹲了下來:“殿下還在等先生,我守著先生便可?!?p> 蕭紀(jì)安眉頭一簇,心道這是怎么回事,一回頭,眼角都抽了抽,果真就見到寢殿中已躺了一人。
“他在這里,我也在這里?!崩钍烂褚矝]有不好意思,這是他的府宅,自然想住那里就住那里,他順手就點了點身邊的空位:“你要是乏了,就睡一覺,睡醒了我有事和你商量。”
蕭紀(jì)安看了看墻角蹲著的邊為峰,又看了看占了自己床榻的這只鷹,心中一股無名之火蹭蹭的往上冒。
這一個個的都什么毛???
蕭紀(jì)安把腰間的佩劍往桌上重重的的一砸,震的屋里二人都看了看他,爾后,他冷冷的盯著床榻上的人,沒好氣問到:“有什么話快說吧,我不睡了。”
李世民一骨碌從床上坐了起來,撓了撓頭,抬眼看住真在生氣的人,道:“三姐,一人去了晉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