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錚錚劉府漸落敗,滿園皆是籠中雀
誰都沒有說話,張小寧還是一動不動。此時他渾身顫抖,臉上也流滿了鮮血。
“這是休書,你走吧。等過幾日安排好小喜的后事之后,我會親自去給你爹說清楚的?!?p> 一張白紙由天而降,然后鋪在了吳玉嬌的身前。白紙黑字,休書二字分外刺眼。
不知道過了多久,吳玉嬌顫顫巍巍的站了起來,她走出了房門,走出了院子,臉上的妝容早被淚水抹得一團糟糕。她走著,不知何處才是盡頭,也不知道何處才是歸宿……
“管家!”
“老爺?!?p> “給少爺準備后事……”
說完,劉來福頹然的坐到了一旁。正當他準備抬起桌上的茶碗時,門外卻又跑來了一個家丁。
“老爺,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這天下還有什么大事?”
說著,劉來福自嘲似的笑了笑,然后將那茶碗湊到了嘴邊。
“夫人上吊自盡了?!?p> “?。 ?p> 一聲驚呼,只見劉來福猛然的站立起來,隨后撲通一聲連茶帶碗的摔在了地上。
一時間,大家伙忙活少爺?shù)挠兄?,忙活夫人的有之,忙活老爺?shù)囊嘤兄:喼被罹靡?,開眼看世界。自從來到這劉府,前前后后好幾年的活計估計都沒有這一日的多。
大家伙忙前忙后,仿似群龍無頭,誰都不知道到底該忙哪里,哪里才是主要。
而張小寧卻還是跪坐在地上,兩只眼睛直定定的看著前方,一動不動,仿若木雕石刻。
見此,楊乘鶴只好走到了他的面前。
“小寧,你與貧道亦師亦友。劉家雖然細作于你,但亦有恩于你。倘若你心頭之恨不共于天,你只需揚鏢走馬,半年之后這劉府定能輕易拱手于人?!?p> “多謝楊道長,小子自有分寸?!?p> 說著,張小寧緩緩的站了起來,胡亂伸手往臉上一抹。隨后他便直直的來到了門外。
“管家,你快去請郎中來為老爺看??;你們幾個去購買喪葬用品;小李哥,你速速去把翠煙酒樓的吳大掌柜請過來主持大事;你帶幾個人和我去看看夫人?!?p> “是!張……少爺!”
一切安排妥當,大家伙也不再像無頭蒼蠅一般四處亂鉆??粗且u瘦小而又堅強的背影,楊乘鶴這才手捋長須,長長的出了一口氣。此氣一出,身子也感覺輕松了許多。
不一會兒,張小寧便隨著幾人來到了吳玉嬌的自絕之處。那是一株巨大的老皮桂花樹,七尺白綾仿似懸瀑,一襲華貴猶如風中殘燭。她的頭上金釵歪斜,一頭的青絲也凌亂的隨風而蕩,手中一張皺紙,上面的休書二字分外刺人。
盛夏的風搖起了滿頭的樹葉,她也似那樹葉一般隨風飄搖。
劉來福是第二天早上醒過來的,他醒來時只見床邊上擺有一碗稀粥,耳朵里滿是低低沉沉的哀歌奏樂。
走出門來,印眼一片皆是披麻戴孝。老岳吳喜善正在檐角不斷的抹著眼淚,瘦小的張小寧則不停的指揮著眾人忙里忙外。或是搬桌搭奠,或是招待親朋。茶水煙酒周到供,香燭紙錢冉青天。門羅賓客哀聲起,迎風一展招魂幡。
在那天與地之間,這小塊人間繁多疾苦。有些人堅持了下來,有些人則撒手離開。沒有任何挽留的理由與可惜的借口,此情此景只不過是順應(yīng)天命。人于世無繁衣珍饈,后人的香燭紙錢也只不過是活人做給活人觀看的大戲罷了。
一轉(zhuǎn)眼,又是一年光陰。這一年來劉府上上下下皆由張小寧全權(quán)打理,鎮(zhèn)遠鏢局的營生也落在了他小小的肩上。只不過這一年鏢局的生意卻不是怎么景氣,一不小心還走失了許多得力的伙計和鏢師,武當派的“長眉道長”楊乘鶴和“青鯉門”的狄武也早就各自回了各自的山門,劉府里也是一片衰落之像。
劉來福自從失子失妻之后,整日里便只知與一群老家伙盤籠養(yǎng)雀。他養(yǎng)鳥可從來都不在乎銀兩,只要是順眼的,啼叫得歡實的,他統(tǒng)統(tǒng)都會買來。這不,一眼望去,這劉府里就處處相聞鳥雀歡鳴之聲,白天晚上都是嘰嘰喳喳,一刻不停。
他就好像變了一個人,雖然與人相遇時也總是笑呵呵的,但是卻不怎么愛說話了。能聽聞他敘語,也只是在那傍晚荷亭鳥籠之旁的絮叨。
如此一來,劉家小寧的消息更是全城皆知,滿城皆贊。雖然在很小的時候,這些虛名都是張小寧他夢寐以求而想得到的東西。但如今得到了,心里卻是沒有一絲的快樂。
一騎獨馬直出城門,轉(zhuǎn)而向左往那荒山辟徑。這是兩顆小墳,張小寧的母親劉來歡最終并沒有葬進劉家修繕的祖墳里面,而是選擇與她的丈夫相守在了這處荒野的小山之上。
“娘,小寧今年十八歲了。今天是我的生日,您曾說過,自己的生日自己一定要記住,過不過都要記住。知道自己大了一歲,才能知道自己又多活了一年。還有我答應(yīng)了您不許求人的事情,小寧一直都沒有忘記過……”
風起,印眼仿似有些輕塵。迷迷蒙蒙,最終掉下來的是真正的淚水。
“對了,娘。都一年多了,舅舅還是那個樣子。小寧知道他不快樂,因為我曾經(jīng)聽見他躲起來哭了。如今劉府和鏢局都是我在打理,我覺得好累啊。娘,我想離開這里去外面的世界看看,但是我又不太放心舅舅。娘,你說我到底應(yīng)該怎么辦???”
劉府的宅門還似往日那般威嚴,門口兩只大石獅憨態(tài)可掬。一進門,家丁們便連忙放下手中的活計行禮,張小寧也是連連不迭的一一拱手相還。
劉府的家丁裁了無數(shù)次,如今留下來的不過一個做飯的廚子,一個專門侍候劉來福的丫鬟和兩個從鏢局調(diào)過來的看家守院的武師。張小寧甚至連劉府的管家都給掃地出了門,這一切只不過是因為劉來?;ㄥX如水,有足夠的錢買鳥籠,但是再也負擔不起幾十眾的家丁。其實要那幾十眾的家丁也沒有什么用,畢竟這家里再也沒有那么多的活計需要打理了。
走進庭院,滿眼盡是鳥籠,耳中滿是燕舞鶯歌。地上的鳥糞一層蓋著一層,若不是早就習以為常。常人見此,又怎能不跳腳。
院中不僅鳥多籠密,那灌木雜枝亦是爪牙亂張。沿著熟識的小路前進,曲徑緩緩?fù)ㄓ摹?p> 一出密林,簡直一天一地。身后乃是蠻荒雜木,這眼前卻是一片幽香碧荷。荷露尖尖角,大朵大朵的花美得不可方物,美得難以勝收。
荷塘上立荷亭,亭中淺茶遛鳥,發(fā)須花白的中年不是那劉來福又是何人。
張小寧三步并作兩步,不一會兒便進了亭子。
“舅舅?!?p> 張小寧拱手豎立,那模樣、動作和當年劉來福教他的簡直沒有一絲一毫的差距。
“哦,去哪里玩去了?”
“我……”
一聽到玩字,張小寧都快忘了到底什么才是玩。
“我去了城外小山?!?p> “哦,他們還好吧?”
“好的。”
“嘿嘿,快過來坐?!?p> 說著,劉來福伸手取過了石凳上放著的鳥籠,順便還用那袍袖掃了掃上面的灰塵。
“謝謝舅舅?!?p> “嘿,你小子盡只會跟我瞎客氣。我來給你介紹一下啊,這只鳥兒可花了老夫整整三百兩啊!可是一只不可多得的極品畫眉,你看這羽毛,多白啊……”
聽著劉來福高興的講解,張小寧不由得皺著眉看了看那籠中他所說的價值三百兩的極品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