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小阿目的眼睛最好看了
池生春草，園擁鳴禽。
這生機(jī)模樣的景色比青煙想象得，還要桃柳明媚。
青煙想過千種同云娘再會的情景。
她想，若是再見，云娘定會含笑擁著她，輕緩地?fù)嶂陌l(fā)，溫柔地對她說：我的小阿目，如今都長這般大了。
不過寥寥數(shù)月，算起來，尚且不足一年。
青煙卻感覺身邊好似什么都變了，連從前的姓名也不作數(shù)了。
還好云娘不會變，從前如何待她，再見亦是如何，青煙這般想。
可誰知，又復(fù)一年春，再見云瑤那日，春日正盛，令人絲毫難察覺這是已連下了多日驟雨的上京。
春日的光，溫暖，夾帶著余香撲在面上，她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坐在亭中。青煙不覺笑靨如花，小跑著從老遠(yuǎn)處便喚著靠近，“云娘！”
云瑤聞聲后，面上含著不明意味的笑，緩緩回身喚，“小阿目，來這兒。”勾手要她過去。
她快步上去，坐定。
“主子，這位是？”身側(cè)的丫鬟見她落座盯著自己主子，趕著湊上去發(fā)問，云瑤卻未回答。
青煙抬頭視線掠了那丫鬟一眼，此刻主子沒應(yīng)，一副戰(zhàn)戰(zhàn)兢兢說錯(cuò)話了的樣子。
云瑤推上一杯茶。
青煙雙手去接，指間觸及卻沒有溫度。她還懷疑似的左手觸了觸右手確認(rèn)下是不是自己感知不到溫度。
云瑤定定地等她接過。
那是杯放置了很久的冷茶，盛在黑釉茶盞中。
“今日天熱，阿目定是渴了?！痹颇锟床灰?，只得朝著遞出茶盞的方向溫聲說道。
“喝杯茶吧?！?p> 青煙本是坐在云瑤側(cè)面的，見她連自己的方位都分辨不得，還惦記著自己口渴，不由一陣心疼，順從的“誒”了一聲，將那早已冷透了的茶，盡數(shù)仰頭飲下。
眼前漸漸模糊不清，青煙只依稀見得，云瑤纖纖細(xì)指揮起，丹唇微啟一聲令下，命身前侍衛(wèi)擒住來人，押到她院中去。
那侍衛(wèi)身著金繡玄衣，周身肅殺之氣，他三步并作兩步快速上前負(fù)手領(lǐng)命，“謹(jǐn)遵云美人之令?！?p> 青煙怔怔地看著一切發(fā)生，此時(shí)不識得笑，也不識哭。
周身麻痹，動彈不得，眼前逐漸失了光亮。
直至昏迷垂手頓地前最后一眼，她勉強(qiáng)仰頭見的，是云娘嘴角的一抹媚笑。
全然不肯相信自己所聽見的，就仿佛這之后，掙扎間又被一掌打暈拖在地上走的并不是她似的。
云娘不會這樣待我的，不會的。
她四顧，想找出那位躲在一旁觀戲的始作俑者。
定是他搗鬼。
可云娘慣用的花間露的香滲入鼻里，時(shí)時(shí)刻刻提醒著她——
這不是夢，不是虛境。
被那侍衛(wèi)一掌擊中的地方生疼，她雖睜不開眼，但能感覺到有人將她的手縛住另一頭牽扯著她。
待那侍衛(wèi)緩緩啟步，藉由那繩將她拖行在身后地面。
她的白綾襖月光衣，沒幾步便被地上粗糲的碎石摩擦的破了洞。那露出的細(xì)嫩皮肉自破碎的暗云紋中綻出，在一眾表面塵土的臟漬中滲出鮮麗的血來。
侍衛(wèi)回頭，見此景，不禁輕“嘶”了聲，可云主子的令，他不得不從。
無人喊停，那抹嬌媚的影行在最前，身著華貴宮裝，扭著腰肢，心情看似極好。
青煙有了幾分意識，便抻著頸望著，緊緊咬唇屏息，努力將那肌膚上跳痛的呻吟盡數(shù)掩在含血的喉中。
第一次，這是她第一次萌生，希望這一切都只是個(gè)虛境的念頭。
她不再掙扎，只是順著仍竭力偏頭想看到書生的影子。
想知道他躲在哪里看自己在他虛境里這般狼狽，好安慰自己這只是那黑心書生妄圖離間自己同云瑤所設(shè)計(jì)的虛境，而已。
再醒，聽人喚自己。
是在那安隅小院中，常常聽得的聲音，“小阿目，你可知自己是誰？”
青煙發(fā)現(xiàn)自己被堵著嘴置在屋內(nèi)一墻角，她悶哼著想回答，可嘴里所吐稀碎不清。只有她自己知，答的是：我是云目啊，云娘的小阿目。
“你可知，云娘為什么給你起名作云目么？”
是最熟悉，卻也最陌生，那張嬌麗惑人的面龐?？偸侨缃衲坎荒芤?，以白緞作擋，也難掩蠱人之貌。
“那是因?yàn)?，我看上了你的眼睛呀。?p> 青煙在一角靜靜抬眼看著云瑤的那張面，杏眼紅腫，淚水濕了睫。
“小阿目的眼睛最好看了，里面瑩光流轉(zhuǎn)，黑瞳熠熠生輝。如今能看見了，一顰一笑都抓人，尤其是這般淚水盈目時(shí)，便讓人深深陷入而不自知?！?p> 青煙不斷狠決地?fù)u著頭，淚珠連幕，“不，不是這樣的?！痹颇锂?dāng)年是憐我，愛我，才贖我回去書院，照顧我長大的...
她忽地憶起，那日云娘同人販?zhǔn)掷镔I她時(shí)，含笑嘆的那句“...那眼珠亮得緊，我喜歡...”。
“反正你也看不見，云娘先前本是打算，將你這副瞳讓給沈郎的，換了你這雙目，他便可不再做那能看透萬物的知曉先生，同我隱居山林，快意人生...”云瑤語氣聽著清淡，云淡風(fēng)輕地提起故人的模樣。
就好像，她并不為沈檀的死哀傷。
轉(zhuǎn)而湊近，云瑤瞬間變臉，咬牙切齒，“可...你卻殺了他?！彼龖浧鹉歉遍e適翩翩的面，沈郎總捧著個(gè)小冊，研究香方，在那鋪?zhàn)拥囊粯?，填填寫寫的。他低首的時(shí)候，同那人神態(tài)甚是相像。
云瑤抓住青煙的手臂皮肉仍完好的部位，尖銳指甲緊緊掐著青煙的皮肉，嵌在肉里，深深扎進(jìn)去。
“嘶...”青煙只感到臂上發(fā)緊，寒毒自身底集結(jié)攻心，已然痛到麻木，不太能感到痛意自何傳來。
云瑤的嘴角拱起好看的弧度，“那如今也湊巧，我遭賤人毒手，眼下缺雙眼珠，不如便留作我自己用吧?！?p> 今日此番，并非她臨時(shí)起意。
自那日她好似在宮中小徑聽見了云目的聲音，便期待起這日了。
養(yǎng)了那么久，總歸是有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