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澍此話一畢,整個客廳卻是一時陷入靜默。
左良玉的眉頭,卻是愈發(fā)皺緊。
那總兵李國英,卻是直盯盯地拿眼瞧他,仿佛在想,這個家伙為何還要這樣說話一般。
見二人的目光俱朝自己集中過來,黃澍心里壓力陡大,臉上卻還猶是裝出平靜之色。
他輕咳一聲,低聲道:“寧南侯,恕在下直言,現(xiàn)在召山之敗已成定局,現(xiàn)在再來細究過責,其實并無意義。前段時日,我等誤判了太子兵馬之實力,乃是有過在先。而世子手下七萬兵馬,多是臨時征集的二流兵馬,難堪重用亦是情有可原。更何況,因為情報泄露,以至伏擊失敗,最終不得不與敵軍正面對決,我軍已是失了先手,這仗打成了這樣,倒也不可過于追究世子之責了?!?p> 黃澍這番開釋的話語,左良玉心下,亦是為之惋嘆。
是啊,當初一同議事之時,誰又能想到,這太子在短短數(shù)月時間里,竟能打造出有如此之多的軍械,什么手擲震天雷,什么連射弩機,什么拋雷機括,倒是生生地打了個自己一個措手不及。
所以,左夢庚此敗,縱有指揮失誤之罪,卻也如黃澍所言,未可再一味追責了。
更何況,現(xiàn)在木已成舟,再多追究,奚有何益。就算把左夢庚給軍法從事了,難道還能改變這召山大敗的結果不成。
這時,一旁的李國英亦插話過來:“寧南侯,黃御史說得是。召山大敗已然鑄成,再來深究罪責,確是并無用處。還不若好好考慮一下,現(xiàn)在到底要如何應對那太子的要求,方為合適。”
左良玉一聲輕嘆,卻是微微點了點頭。
是啊,現(xiàn)在這里,再來反復深究到底是誰的過錯,到底是何原因戰(zhàn)敗,又有何用。
還不如好好想想,現(xiàn)在這般局面之下,到底要如何應對,才是最為重要也最為迫切之事。
這時,黃澍又沉聲道:“寧南侯,以在下看來,世子此番戰(zhàn)敗,手下僅有數(shù)千可用之殘兵,僅憑這點人馬,只怕連長沙府城,都難于久守。需得立即派出援兵,緊急趕赴長沙進行救援,方可確保城池不失?!?p> 左良玉沉默了一下,便道:“黃御史說得是,召山既敗,深究無益,但是那長沙月收入是湖廣重鎮(zhèn),卻是萬萬不可有失。”
他一說完,轉頭便對李國英說道:“既如此,本侯派李總兵統(tǒng)領五萬兵馬,緊急趕往長沙,去協(xié)助夢庚守城,有這五萬精銳相助,當可確保長沙城安全無虞?!?p> 李國英拱手道:“寧南侯放心,在下這就親點兵馬,立即趕赴長沙救援?!?p> 目送李國英離開客廳,左良玉略頓了一下,卻又問道:“那依黃御史之見,現(xiàn)那太子提出,要本侯花銀子贖回這四萬五千俘兵,可是要答應他們么?”
聽到他言語冰冷,黃澍心下一凜,立即回道:“稟寧南侯,在下以為,太子所提的要求,現(xiàn)在我們卻只能答應了。”
“哦?何出此言?”
“寧南侯,現(xiàn)在太子手中,有俘兵四萬五千余人,這可不是個小數(shù)字。若寧南侯礙于臉面,不去贖回他們,而是去臨時招募士卒的話,那從募集到訓練,所花費的銀兩,只怕還會更高。更何況,現(xiàn)在情況如此緊急,就算想到臨時招募,亦怕會多有不及。還不如暫時服個軟,先從那太子手中,將這批俘虜全部贖回,再作計較?!?p> 黃澍的回答,讓左良玉又是一陣沉默。
是啊,招新不如攏舊,這被俘的四萬五千余人,雖皆是二流兵馬,但無論如何,卻比剛招來的新兵要好用得多,更何況,這些人先前已花費了大筆的糧餉與訓練費用,若就這般因為面子原因而棄之不顧,確太過愚蠢。
再說了,先前已在九江城處贖買過一次,倒也不差這一回。
左良玉心下連嘆數(shù)下,又復問道:“御史說得對,既然如此,本侯就出這筆贖買銀子了。只是本侯想問,那依你之見,在贖回了這批俘虜之后,我軍接下來,卻該如何與那過境的太子兵馬相處?可否要在將來,還擇機向他們發(fā)動進攻呢?”
左良玉這般發(fā)問,倒讓黃澍一時默然。
最終,他還是輕輕地搖了搖頭。
“寧南侯,在下以為不可。”
“為何?”
“因為我軍的主要敵人,并不是太子,而是朝廷。”
“哦?”
黃澍一聲輕嘆,復道:“寧南侯,現(xiàn)在的局面,最為危險之處,乃是朝廷對我軍處處猜疑設防。他們又是修造板磯城,又屯集了大軍于湖廣東部,其對于我軍的防范之心,已是路人皆知??梢哉f,失了這太子,于寧南侯并無妨礙,不過是手中少了一枚棋子罷了。但若與朝廷之間應對不當,讓其搶先發(fā)兵來攻,可是動搖根本的大事啊?!?p> 左良玉緊繃著嘴,雙眉緊皺,并沒有說話。
黃澍繼續(xù)道:“現(xiàn)在,我軍方在召山戰(zhàn)敗,損兵折將之余,士氣亦是十分低落。故而這些殘兵,包括將來贖回的被俘軍兵,至少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恐難再派上戰(zhàn)場。而這段時間里,那太子一路西去,估計早已從湖廣過境,到達東川了。到那時,我軍縱是士氣恢復,軍兵再度可用,卻亦追之莫及,無可奈何了。”
“所以,這也是那太子之所以能放心讓我軍贖回俘虜?shù)母驹颉9烙嫶巳艘苍谛南伦屑毐P算過,他們這般行事,既可大撈一筆贖銀,又可以恰好打我軍一個時間差,讓我軍來不及再對其進行軍事行動,這才最終做出如此安排呢。”
黃澍的這番話語,令左良玉心下,有如吃了一顆苦澀的柿子。
是啊,這些僥幸逃回的殘兵,已人人驚懼,個個惶然,守城尚是難用,又安可再度為戰(zhàn)。而那些被太子俘虜,一天只能吃一頓的被俘兵卒,只怕更是士氣低沮,縱是立即重新集結訓練,這短時間內,又安可再用。
更何況,東邊還有大批的朝廷兵馬,在虎視眈眈地盯著自己的一舉一動,現(xiàn)在自己在召山這場大敗,估計朝廷心下,必定為之竊喜呢。而若自己一時昏頭,再從對峙前線大肆抽調兵馬,前去攻打那太子,勝負先且不論,又豈不是正好給了朝廷乘虛而入的大好機會么?
這可如何使得!
左良玉一時間,又是嘆息連連。
現(xiàn)在看來,也就只能先放那太子一馬了。
而想利用此人,讓其成為自己手下傀儡一事,也只能就此罷手,再從長計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