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老太太看著三姝，笑瞇瞇的，“不吵不吵，孩子們來頑，熱鬧得緊，”說著頓了頓，“只是，贏了我頗多錢去，有些心痛罷了?！?p> 見大房二人不知所謂，柳媽媽出來說話，“老太太，這您可得說句公道話，幾圈葉子牌下來，三小姐就贏那么一些，叫的還都是山水樓的名菜，這客請的，還倒虧一截。”
有玉晴指點(diǎn)著，玉霞這事辦得也細(xì)致，不獨(dú)老太太、小姐們，三房寡居的三太太并庶出的亦蓮小姐，連同院子里排得上號的柳媽媽、芮香、素云等人，都單獨(dú)送了愛吃的菜，因此柳媽媽等人特別承三小姐的情，要出來說幾句好話。
大老爺聽了大笑：“老太太，您看，咱們?nèi)〗憧梢稽c(diǎn)不藏私呢，還倒貼出許多來。”
又招手喚亦萱到身邊，輕聲問：“你這孩子，真是個大方的，貼了多少，讓你母親補(bǔ)給你。別弄得后頭縮手縮腳的?！?p> 亦萱再大脾氣，畢竟也還是孩子，鬧了幾日，無人搭理，早已起了悔過之心，只無人搭梯子。如今得了這樣一句，高興得臉兒紅撲撲的，膽子也大起來。
“哪里就那么許多了，總歸今兒這客還是老太太請的?！闭f著又向大老爺、大太太道：“我可不偏心，爹娘我也想著呢，爹愛吃的那味金佛跳墻，娘最愛的鐵板鵝掌，我都叫了來。只是怕復(fù)熱走了味兒，讓她們交待了晚上才送來呢?！?p> “哈哈哈，金佛跳墻你都點(diǎn)了？你知道那是多少錢一道的菜嗎？”大老爺笑得開懷，“我這個女兒，豪氣?！庇窒虼筇溃疤?，你教的好閨女啊?！?p> 大太太跟著笑起來，有點(diǎn)子勉強(qiáng)，不過這點(diǎn)勉強(qiáng)也被一屋子的喜氣沖淡，不太明顯。
于老太太素來歇息得早，用過晚膳，眾人便皆造退。三姝將大老爺、大太太送至南院的垂花門前，方自行回轉(zhuǎn)。
月上中天，樹影扶疏，花間異香沁人心脾，晚膳時老太太賞了黃酒，大老爺多飲了幾杯，此刻已有些微醺。
“叫你少飲一些，總是不聽。”見著此等薄醉神態(tài)，大太太心中不喜，忍不住便輕斥一句。
“且還差得遠(yuǎn)呢?！庇谑纵o不以為然的揮揮手，“你們先下去吧，我與太太逛逛園子。”
玉蓉等人面面相覷，又不敢駁大老爺?shù)脑?，只看向太太。大太太深覺不妥，又顧著大老爺顏面：“你們先下去吧，老爺這里有我呢。”
二人一時行到?jīng)鐾ぬ?，早有兩個小丫鬟等候，送上熱毛巾、熱茶，又奉四涼四熱幾個小菜，并點(diǎn)心果盤等物。
“老爺，您隨便用點(diǎn)，墊墊胃腸，別明個兒不舒服?！贝筇珗?zhí)箸相勸。
大老爺無可無不可的嘗了兩下，便放平筷子，用茶漱了漱口：“太太，這里也沒別人，我有幾句話，要講給你知道?！?p> 大太太心肝一顫，知道這一場做作戲肉就在此處，便也放下筷子。
“我們于家，乃是從浙江東路，一個小小的漁村出來的，”大老爺一邊說著，一邊輕捻手中的青花瓷杯。
“上一輩人還在打漁耕田，談不上什么家承族訓(xùn)。比不得太太你，候府出身，名門閨秀，乃是開國功勛之后。難得你入府多年，卻不嫌棄于府粗鄙，治家治府，立言立行，教諭子女，孝養(yǎng)長輩，太太你都做得無可挑剔。”說到這里，大老爺頓了一頓。
“再有，若不是那年老泰山見我苦讀勤奮，薦我進(jìn)三皇子府作屬官，我也沒有今日的機(jī)緣?！?p> “老爺，我…”大太太欲言.
“太太，你聽我說完.”大老爺伸手止住了她。
“我有三件事，今日必要說予你聽?！?p> “一是，當(dāng)年青鈺先生云游到浙江，化名二渝設(shè)了學(xué)館，我們?nèi)值芏枷肴ツ顣?，無奈家里貧寒，即使竭盡全力，也只能供得起一人上學(xué)。”
大老爺表情慘然：“并不是因?yàn)槲沂情L子才讓我去的，而是兩個弟弟哭了一夜，自已到母親面前說自己不愿去了。這才推了我出來。為著這筆額外花費(fèi)，干活的又少了我一個，兩個弟弟，不滿十歲就泡進(jìn)水里，落得一身傷病?！?p> “那時我發(fā)誓，必要念個出人頭地，在青鈺先生指教下，一路考進(jìn)京里，這才有幸拜到岳丈大人門下，后來的事，你都知道了。”
說到這里，大老爺眼睛有些泛紅，大太太已執(zhí)絲絹輕拭面頰。
大老爺深吸一口氣，又沉聲說道：“這第二件，便是二弟、三弟，為官沉浮，總是離不開金銀開路。只是咱們家老太太有個規(guī)矩，只能送出去，不能收進(jìn)來?！?p> “這，就苦了他們兩個了。只說送，不說收，遠(yuǎn)從我還運(yùn)籌縣令職位時候，直到上任，一年往省府里各衙門、京城里六部里，打點(diǎn)的冰敬碳敬都是多少，更不要提四時八節(jié)的節(jié)禮，上峰的壽辰……不計(jì)其數(shù)的應(yīng)酬。官場里行走，左不過花花轎子人抬人的事兒，空有才華，不會交際，也是平凡而已?！?p> “太太，你知道咱們花了他們多少嗎？不去販私鹽，咱們哪里拿出這么多來。那時你與二弟媳、三弟媳還時有來往的。”
大太太微微有些臉紅。
“再后來，”大老爺輕輕搖頭，仿佛還有更慘的事等在前頭，不忍出口，但沉吟半晌，還是講了出來。
“再后來，便是那樁事了。入閣時候，我與王元斗個不休，他在朝堂上以兩個弟弟販賣私鹽參了我一本，私里又命手下去福建查訪?！?p> “誰料咱們運(yùn)氣就那么差？被他派去的人截住了鹽船，怕給咱們留下把柄，三弟，就此跳進(jìn)了瓊海?！?p> 說到這里，大老爺望天，“太太，我時常在想，漁家兒女，水性是沒得說的，也許三弟，逃出生天了，也說不定，但我心里，心里明白?！闭f著，忍不住用手輕撫胸口。
“就為了我一句話，二弟就此罷手，領(lǐng)著一家避走天津，臨走只不放心三弟一家孤兒寡母。是我出面將她與亦蓮接進(jìn)府里安置，路兒畢竟是三弟唯一的血脈，便送去衡岳書院與平兒、宇兒一同念書?！?p> “可是太太呀，你是如何安置他們的？難道她們是為了無飯無食，才來我們府里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