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送了于移海父子出去,向于老太太問安回來,馬氏靜坐半晌,方道:“去把客人請來罷。”
喜祥接著信,放著小步子風快去請客房那女孩兒:“姑娘,咱們太太有請呢?!?p> 肚里有孕的人,總是走得慢些,待那女子收拾起來走到正房時,馬氏面前一盞熱茶都放涼了,也不讓人換,就現(xiàn)擱著,玉茗守在一旁,心頭惴惴,總覺得有些不安。
那女孩兒進來就端端正正行了禮,沉聲道:“若兒拜見太太?!?p> 馬氏也沒叫起,只細細打量她。頭低著,看不太清容貌,只看得見鴉色頭發(fā),雪白皮膚,仿佛已經(jīng)有點顯懷了,腰身已有些圓潤。
半晌馬氏才道:“起來吧?!庇肿層褴隽巳ヅ赃呴缴献?。
“若兒姑娘,這些日子以來,府中忙亂亂的,今日才得閑請你過來相見。不知你是哪里人氏,家中可還有父母親眷?”
這些話,馬氏早使閭媽媽問過一遭了,她自己又來親問。
秦柳若心中冷過一瞬,還是恭謹答道:“勞太太相問。柳若本是姓秦,幼年隨父母下南洋討生活時因兵亂流散,只跟著一名老仆在呂宋長大,此次流亂,也離散了?!?p> 馬氏聽了,心中微微一哂,竟還能捻出慈和的笑:“既如此,你便安心在府中將養(yǎng)著,待好透了再說別話?!?p> 這說的是什么,秦柳若一聽便知,但她總不好自己立起來說肚子里這回事,又疑心于旭傳錯了話,馬氏實際是還未弄清情由,不然若是知道了自己腹中所育乃是于家血脈,又何以如此冷淡。
秉持著這份心得,她倒也有些釋然,接口說起謝過于府搭救、收留之類的客氣話,說著又與馬氏論起呂宋風情來。
馬氏微有些詫異,心中更多是不喜,又說了一段,便以有孕之人不宜勞累為由,又命喜祥原路將人送了回去。
“看見了吧,這就是塊膏藥,一貼上來,還指望她自己扯下去?”馬氏原想著若是略要點臉的,幾句話說話,說不得便該開口自己請辭了,誰料這個竟然話都不接。
閭媽媽不好多說,只得從旁勸道:“您就看在她的肚子吧,別個也沒什么。一無父母之命,二無媒妁之言,就是進門誕下子嗣,柳姑娘也就是個姨娘身份。您再略調教調教,也就有了。既不和少爺生隙,也不妨礙少爺日后的打算。豈不很好?您還白得一個大胖孫子。”
馬氏聽了,便想到閭媽媽是常在自己身邊,達官貴人雖見得多,卻沒往深里去打交道,內宅手段多,陽謀少。
“那一等人家,原看我們,就有些不足,畢竟這一府雖好,咱們這一房,卻沒個出仕的人。不過若是...”
剛說到這里,外頭小丫頭來報,少爺求見。
也不知外頭走到哪里了,馬氏生怕避不及了,有些七情上面:“我這里正有客人呢,去給少爺說,令他下半晌再來罷?!?p> 誰想怕什么來什么,秦柳若走在回廊里,聽到二少爺幾個字,雖不知于府中排行,但往馬氏這里走的,多半也就是旭郎,說起來兩人也是多幾日不見了,一雙妙目轉個不停,只不好扭頭去瞧,腳步卻更慢了下來。
閭媽媽見馬氏如此,便掀開門簾出去勸于旭,外頭一時安靜下來,馬氏心頭松一口氣。
誰想正在此時,門廊上傳來幾聲腳步,跟著就是門簾一掀,露出于旭那張劍眉星目的臉來。上來便搶先向馬氏行禮:“母親大人安好?!?p> 閭媽媽跟在后頭,一臉為難,苦勸無法的模樣。
見到兒子,馬氏本是滿腹喜悅,一時又回頭想起眼前事,兩肋發(fā)痛,咬牙道:“你如何便這樣大喇喇進來了,沒聽說我這里有客人嗎,還不快退下!”
于旭聽了,抬起頭來:“兒子剛在回廊里都見到了,柳若哪里是客人,想是母親不知因果的緣故,待兒子向母親稟明?!?p> 跟著又沉聲道:“兒子傷病幾日,接著又是父親安排各項事體,一直未有機會向母親說明,還請母親原諒。”
這哪里是在向自己說明,分明是在向那位秦姑娘陳情,馬氏實在光火,咬牙道:“旭兒,很多事你不知道,因你傷病,我確也還未向你提起?,F(xiàn)下不急,你先去忙你的事,待我有空時,再命人傳你過來?!?p> 語中未竟之意,不言自明,于旭聽了,面色發(fā)白。閭媽媽見了,不欲此時多生事端,便要上前去扶于旭出去,口中絮絮說些勸導的話,想著先把母子二人隔開再說。
誰料于旭聽了這話,非但不起來,反而更忍不得了,索性心一橫,連連叩起頭來:“母親,這事等不得,兒子必要向您說明才是。兒子在呂宋時,便與柳若拜過天地,結為夫妻,柳若腹中,正是兒子骨血?!?p> 他聲音說得極大,秦柳若見他沖進屋內,已在回廊上停了下來,這一句自然聽得清清楚楚,一雙杏眼中已是紅了,只還強撐著不想流出眼淚,緊攥住手中絲帕。喜祥見她如此,也不好催她快行。
這真是怕什么來什么,馬氏氣個仰倒,一拍幾案站起身來:“這是何意?旭兒,我三番四次與你分說,你卻一意孤行,怎么,你是要忤逆親長嗎?”
說話間掃向窗外那抹影子,更覺扎眼,又向閭媽媽道:“秦姑娘想是被嚇著了,咱們家事,原也不該驚擾了她。閭媽媽,你便送秦姑娘回客房去,再派人去給秦府報個信吧?!?p> 這是要馬上送秦柳若離開于府了,秦柳若聽了,身子一顫,不敢說話,眼淚卻流得更急。
閭媽媽有些不忍,但當下也不好勸,只得上前掀簾走到廊柱下,向秦柳若道:“秦姑娘,老奴先送您回去休息吧.”
于旭更是急起來,一迭聲問道:“娘,您為什么這樣,娘,您聽見我說什么了嗎,娘,柳若肚子里是...”
馬氏聽了,揮起手中茶盞摔了過去,碎瓷飛濺一地:“真是眼中無人,玉茗,請家法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