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寨子里出現(xiàn)過狼吃人的事情后,入夜之后大人便禁止孩子們出去玩兒。
若沒有什么要緊事,大人們也不會晚上進山的。
日達木吉的姐姐無素子這天中午吃過午飯,準備進山去弄些弟弟愛吃的野菜回來。
從早晨起來母親就一直在念叨,仿佛她要是不去就是虐待弟弟,收拾完屋子,洗好衣服,吃完午飯就背著她的背簍匆匆出了門。
今天是入秋以來最暖和的一天,她心情就像這陽光一樣燦爛,況且她也想給弟弟弄點好吃的回去,說不定還可以套到一只肥美的野兔。
因為不會講話,她也就沒有什么朋友,做什么事情都是一個人,她可以在心里對花草樹木,鳥獸蟲魚講話。
她可以感覺到它們的回應(yīng),她的心可以和它們一樣熱鬧。
在她無法與人交流的十五年人生中幾乎沒有感受過孤單。
在傍晚的時候,無素子確實套到了一只野兔,看看天色,她差不多該回家了,一個女孩子在山里總歸是有點害怕。
她用網(wǎng)兜將野兔提在手上,那畜牲還在奮力地掙脫,想要逃命。
“??!哦嗚……”不是狼的聲音,而是一個男人的喊叫聲。
忽然,不知從哪里竄出來個男人,衣衫破爛,頭發(fā)散亂著,是個瘋子!在不停地沖著她叫喊。
無素子被嚇到,手中的網(wǎng)兜滑落,掙扎了許久的野兔終于逃掉。
這時,那瘋子猛地朝她奔過來,她想跑,但顯然腿已經(jīng)不聽使喚了。
瘋子一把將她抱住,無素子臉色瞬間變得煞白,連一丁點兒反抗的力氣都沒有。
不僅有恐懼,還有痛苦,那種痛苦像是來自昨天,又像是今天新揭掉的傷口。
也許就是那一剎那,這個瘋子出現(xiàn)抱住她的一剎那,喚醒了她的記憶,那些痛苦的,不堪回首的記憶。
她絕望中聽到了一聲大吼,朗巴吉沖了出來,撿起一塊石頭就向瘋子的腦袋上砸去!
......
十五年前,那時無素子剛剛過完十二歲生日。
也是在一個秋日里,陽光很暖的一天,無素子和郎巴吉兩個大孩子領(lǐng)著日達木吉和木雨壺兩個小孩子進了山。
剛下過雨,一些枯樹旁會生出蘑菇來,在頡仁山上只有春秋兩季可以撿到這樣的蘑菇,他們就是背著背簍到山上來撿蘑菇的。
這一代地方是他們經(jīng)常來的,跑慣了的地方,并不存在迷路的危險,所以幾個人便撒開了,漫山遍野的開始找蘑菇。
郎巴吉比無素子大三歲,正是男孩子情竇初開的年紀,以前同無素子在一起玩時無拘無束,無所顧忌,忽然不知道從那一天起,他見到對方就臉紅,這讓他很難堪。
他和寨子里其他男孩不同,性格內(nèi)向,能玩到一起的只有無素子。
但自從發(fā)現(xiàn)自己和無素子說話會臉紅后,他覺得自己一定是得了某種怪病。
有那么一段時間他總是躲著無素子,心里又及其矛盾地想要見到她,這種情感折磨了他很長一段時間,人也消瘦了不少。
另一方面,對于無素子來說,她以為自己是做了什么事讓郎巴吉不開心了,他才會不理自己,要不然就是自己最近學(xué)習(xí)上進步很快,讓郎巴吉有了壓力?
看到郎巴吉消瘦的樣子,她終于明白一個道理,學(xué)習(xí)很重要,但身體更重要,必須要有好的身體才能學(xué)到更多的東西。
于是,去上山采蘑菇的時候她特意叫上了郎巴吉,好讓他多活動活動。
本來朗巴吉是不想去的,他需要一段時間來給自己治病,但經(jīng)不住無素子的軟磨硬泡,況且阿媽也讓他去。
幾個人上了山之后,無素子故意要跟著郎巴吉,兩個人從小一起長大,對于郎巴吉開始故意疏遠自己這件事無素子心里怎么都想不明白。
她想像以前一樣一起說些悄悄話,一起肆無忌憚的玩鬧。
而郎巴吉不愿意她跟著自己,原因他又不能和無素子直說,這讓他有些煩躁,便朝無素子吼了起來,“我討厭你!”
那一刻無素子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委屈,小女孩的眼淚一下就奪眶而出,她從小就不會和人爭吵,轉(zhuǎn)身一個人跑開了。
就這樣,無素子遇到了那個瘋子。
那個瘋子被白草寨的人叫做黑眼兒,因為他有一雙漆黑的眼睛,盯著人看的時候就像要把你拽進深淵的惡魔。
沒有人知道他從哪里來,也沒有人可以將他從白草寨趕走,他最愛欺負小孩子。
有很長一段時間里,要是誰家的小孩不聽話,大人就會說:“你再不聽話就讓黑眼兒把你帶走!”然后那孩子絕對就會乖乖的,再也不哭不鬧。
黑眼兒不愛說話,穿著一身破衣服,周圍散著酸臭味兒,偶爾會嘟囔一句“罪惡時代要來了!”
當然,人們只把它當成是一句瘋子的胡話。
等郎巴吉找到她的時候,那個瘋子正趴在她的身上,那一刻,他看著正在被凌辱的無素子大腦是空白的。
等他明白過來那個瘋子是在做什么的時候,才撿起一塊石頭向那個瘋子的腦袋上砸過去,他跑過去,以他十五歲的若小身軀去和一個成年男人搏斗。
那一刻,他根本意識不到力量的懸殊,是他的本能讓他去戰(zhàn)斗。
那一刻,他想毀了整個世界的心都有。
無素子正處于驚嚇過度的癱軟和失神狀態(tài),她赤裸的身子蜷縮成一團,渾身顫抖著,既看不見也聽不見周圍的一切。
郎巴吉處于下風(fēng),被黑眼兒狠狠的摁住腦袋使勁的往一塊大石頭上撞。
跑過來的日達木吉和木雨壺看到眼前的景象,當時七歲的日達木吉也許是因為年紀小,并不知道什么叫害怕。
他雖然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阿姐那個樣子躺在地上就是被欺負了!那個瘋子現(xiàn)在正在欺負郎巴吉!
郎巴吉就像是他的哥哥一樣。
他怎么能忍!
從靴子里拔出老釋比送給他的匕首,朝著黑眼兒的背心狠狠地捅了一刀。
誰都沒有想到這樣一個小孩子能有如此的力量,日達木吉此時雖然只有七歲,但比同齡的孩子要高出一個頭,也要壯實許多。
吃痛的黑眼兒終于松開了郎巴吉,郎巴吉喘過氣來將黑眼兒推翻在地,順手撿起一塊堅硬的石頭就狠狠的往他腦袋上砸去。
他此時急紅了眼,日達木吉也準備跟著上去一起打。
唯一的安靜的站在一旁不知所措的只有木雨壺。
兩個人正拼命砸著,只見黑眼兒開始漸漸消失在空氣里,像一副像素逐漸變低的鏡頭中的影像。
最后消失干凈。
就像這個人本來就不存在一樣。
幾個人都保持原有的姿勢愣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