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長的官道上，一輛馬車自遠方駛來。
沿途樹木蔥蘢，西墜的夕陽收起了熱烈，略帶涼意的晚風吹拂得書軒久怔的目光打了個晃。
“許叔，你說世上有鬼嗎？”
車夫倚著車廂，想也沒想就搖頭：“哪來的什么鬼。以前還能騙騙我家小兒，今年小兒三歲了，騙不了了?！?p> 只是瞥了一眼書軒清瘦臉上那病態(tài)的白，又說道：“不過有鬼也挺好，起碼有什么心愿，還有機會去完成?！?p> 書軒沉默起來，剛準備說話，就被自己急促的咳嗽打斷。
待止住時，嘴角已有血跡。
車夫急道：“書軒少爺，還是趕緊進廂里吧。外面風大?！?p> 臉上的白又加重幾分，書軒擺擺手，換了個舒服的姿勢蜷縮起來。他呆夠了小小的空間。
知道勸不動，車夫抬頭認了認路，道：“前面不遠就是家客棧，今晚好好休息一下?！?p> 說著，拉了拉馬韁，將本就不快的馬速又降了幾分。
官道蜿蜒于山林綠沼間，重復的景色重復的出現(xiàn)。讓人乏味。
不斷向后的樹木中，忽然穿插進一根高高的桅桿，飄揚的旗子上一個大大的“店”。
離得近了，才發(fā)現(xiàn)這之前還有座短橋，水流不快，岸那邊一片赤紅，開滿了無葉的花。這岸卻是一片光禿。
離得更近些，花不似剛才紅了，細長的花瓣竟變得有幾分透明。待到過橋時，已一片光禿。反倒是河岸這邊，有些許紅色漫出。
這個奇異的場面吸引了書軒的注意：“許叔，這是什么花？難道我眼花了？”
車夫嘿嘿一笑，像是料到書軒會有此問，介紹道：“這是兩岸花，兩岸共生也共存，卻是可觀而不可及。常開不敗，未見凋零。據(jù)我所知，除了孟婆，無人摘到過。也算是此地一大特色?！?p> “孟婆？”
“是孟婆客棧的主人。也是這些花的主人?！?p> “怪不得……”書軒的目光又移了過去。
兩岸花沿著河岸旺盛生長，延展到視野盡頭。一片火紅處隱約有一只小船的身影。
“到了。咦？怎么關(guān)門了？”
車夫?qū)ⅠR車停在客棧門口。旋即跳下車推了推門，紋絲不動。
“壞了，今天客棧打烊。怎么偏偏趕上這天了。”
“哪有客棧打烊的。許叔，你倒會開玩笑?！?p> 整日里坐著，一有機會，書軒便想下車走動走動。
“書軒少爺有所不知，孟婆定有一規(guī)矩，每隔一段時間必有一天閉門打烊。只是這么多年從未遇到過，險些忘了?！?p> 車夫又叩了叩門，依舊無人回應。屋內(nèi)似乎有光亮，正欲趴門縫往里一窺，一道蒼老沙啞，像破風箱的聲音響起：“你來了?！?p> 沒有想像之中的門開，因為聲音是從河邊傳來。
而與蒼老聲音形成對比的是，聲音的主人卻是一位少女。
少女赤著雙腳，青色的裙擺微微濡濕。
“來了來了，真對不住啊孟婆，不知道今天你們歇業(yè)。只是這位少爺身子骨弱，若是再趕一夜路怕是遭不住。希望能打擾一宿?！?p> “無妨?！?p> 孟婆的視線從書軒身上移開，這才掃了車夫一眼，走到門前。
也不見拿出鑰匙，只是像車夫那樣叩了叩門。屋內(nèi)悉悉索索的聲音先是一靜，緊接著又活動開了。
“先將馬牽進后院吧，喂些草料?！泵掀耪f道。
車夫望著門，不知道為什么不開門，也不敢問，只是“哎哎”的去牽馬。
書軒想起車里的包裹，正要去取。就見車夫鉆進簾子，好一會兒才小心翼翼地將包裹取出來交給他。
包裹鼓鼓囊囊，看不出是什么。
“姑娘認識我？”書軒回過身，發(fā)現(xiàn)孟婆的視線又落在了自己身上。
“不認識?！甭曇羧匀缙骑L箱在拉扯，很難讓人把這種聲音和眼前眉眼如畫的少女相匹對。
“那為何一直盯著我，剛才也是?！?p> “公子有幾分似孟婆的舊友，現(xiàn)在細細看來想必是認錯了。”孟婆低眸一笑，同時移開了目光。
門被拉開，小二模樣的人把毛巾往肩頭一搭，桌椅好像被重新打掃過，地上還有些水跡。
孟婆引著書軒到一張桌子旁坐下，便去后廚拎來一壺茶水，兩只茶碗。
紅色的茶水在茶碗中盤旋。孟婆只倒了一碗，便放下了茶壺。
“嘗嘗本店的特色花茶?！?p> “是兩岸花？”得到孟婆的確認后，書軒有些驚訝。
在見過兩岸花的神奇變化后，很難想象孟婆是如何采摘下來的。不由細細端詳。
只是怎么看都與其他茶水無異。
“茶水的味道是品出來的?！泵掀耪f道。
書軒淺啜一口，起初無味，漸漸變成苦味。僅僅只是啜進一點，澀苦的味道就已彌漫整個口腔。
書軒下意思想吐，堪堪忍住，吞咽了下去。
“味道……果然奇妙?！钡攘藥紫ⅲl(fā)現(xiàn)沒有回甘，再度翻涌上來的澀苦讓書軒后悔咽了下去，“有人會點它喝嗎？”
孟婆老實搖頭：“他們不識貨?！?p> 書軒：“……”
小二被安排打掃客房去了。書軒的臉上仿佛紅潤了許多，仔細一看，又和之前一樣蒼白。
“還未知道公子名諱？”
“書軒?！?p> “去京城是為了送東西？”
包裹放在書軒坐的長凳邊，書軒不知道孟婆是如何猜到的，明明他病懨懨的樣子更能惹人猜測：“孟婆的眼光很準?！?p> “送完就回去吧。京城的生活不適合養(yǎng)病。”孟婆沒有再問下去。
“會考慮的?！睍廃c點頭，“只是很好奇，孟婆這么年輕，為什么會叫這個名字？”
“大概和‘小二’一樣?！?p> “聲音也是如此嗎？”
“也許年紀大了吧?！?p> 女人的年紀總是個不可觸碰的存在，書軒謹慎地斷了交談：“那我現(xiàn)在可以回房了嗎？”
之前被邀著品茶，現(xiàn)在應該無事了吧。
孟婆望見小二下樓，道了聲：“請便?！?p> ……
客棧的門再度關(guān)了起來，大堂只留桌旁的一扇窗戶還可以望見窗外。草地間的蟲鳴漫朔進來，偶爾撩動著燈盞上的火光。
孟婆拖過空零零的茶碗，悠悠斟了半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