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地獄？
很多人說那血肉橫飛的戰(zhàn)場，就是地獄。
但對在醫(yī)療技術(shù)幾近原始的大唐軍卒來說，傷病營才是真正的地獄。
那些傷兵們巨大傷口潰爛至白骨內(nèi)臟暴露，卻依舊不愿死去，日日夜夜哀嚎不斷的聲音，簡直比厲鬼索命的叫聲，都要可怕！
也是因此，在聽到童寬如果在，就肯定在傷兵營內(nèi)這話之后，張小敬瞬間單膝跪地，哀求道：“某這一生，從不求人，此次但求郭辟署行個方便，讓某家進傷兵營找上一找，若是成行，某家會永世銘記郭辟署之大恩大德！”
“還請郭辟署行個方便！”
其余十幾不良人也齊齊半跪請求。
看著一群鐵骨錚錚的漢子如此哀求，便是對這些不良爛脊之人發(fā)自心底厭惡的郭晞都是忍不住眼圈泛紅，顫聲道：“大兄……”
“不是我不想幫，而是幫不了！”
郭曜道：“軍有軍規(guī)，今日能對我等偷偷出入視而不見，便已經(jīng)是高將軍法外開恩，更何況是讓你等進入軍營傷病營尋人？”
“某等也是軍伍出身，自然知道軍營法度！”
張小敬等人道：“可我們同樣也知道，十個人進了傷病營，怕是九個都是等死，未必有一個能活著出來——難道郭辟署就忍心眼看著他等等死，都不愿幫助我等，讓我等見他們最后一面嗎？”
“此絕非某之所愿，可某當真是無能為力！”
郭曜抱歉一聲，便要轉(zhuǎn)身就走。
“郭辟署，稍等！”
就在此時，已經(jīng)聽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事的魏明起身道：“某乃匠作署監(jiān)候魏明，也是三郎好友，相信郭辟署已經(jīng)知道了？”
郭曜點頭道：“有話請講，但若是你想以三郎好友的身份幫他等求情，那就不必開口了——我說了，這忙不是我不幫，而是幫不了！”
“某也是大唐官員，自然知道其中難處，所以郭辟署放心，某絕不是替他等求情，讓你為難！”
魏明擺手，也不去看張小敬等人聽到這話之時的表情，只是繼續(xù)道：“某想請郭辟署轉(zhuǎn)告高將軍一聲，就說魏明愿意以個人的名義，遍尋良醫(yī)救治這些傷兵，雖然未必能夠?qū)⑺热恐斡?，但某愿以頭頂烏沙做保，一定讓他等得到最好的照顧，即便最終死去，也足夠尊嚴……
他們?yōu)槲覀兇筇屏鬟^血！
現(xiàn)今，我們決不能讓他等流血又流淚，對我大唐寒心！”
說完這話，魏明也是單膝跪地道：“這些話，敢請郭辟署，定要轉(zhuǎn)告高將軍！”
聽到這一席話，在場所有人等，全皆動容。
原本對魏明有不少輕視，不屑之心的郭曜，也是忍不住神情一肅，整整衣冠之后才長躬回道：“某，節(jié)度府辟署郭曜，定然親自替魏監(jiān)候?qū)⒃掁D(zhuǎn)告將軍！”
他們?yōu)槲掖筇屏鬟^血……
我們決不能讓他們流血又流淚，對我大唐寒了心！
聽到這話，即便見慣生死的高仙芝都忍不住眼圈泛紅鼻子發(fā)酸道：“原本以為只是些奸滑商賈，沒想到卻能說出如此驚人之語，若非軍營重地，某家都想要好好的跟他聊聊了！”
“此子乃是我家三郎小友，節(jié)度若是想見，以后有的是機會！”
郭曜道：“不過此刻，還請節(jié)度示下，那些傷兵，到底該如何處置？”
“還有多少人？”高仙芝問。
郭曜道：“一百五十有九，其中依舊傷勢難愈者，共計二十八人！”
“我記得從安西出發(fā)之時，隨行傷者，合七百許！”
高仙芝聞言厲聲道：“那剩下的人呢？”
“沿途自愈者有五十余！”
幾名醫(yī)官沒有回答剩下的人去了哪兒，只是道：“某等已經(jīng)竭盡所能，萬望節(jié)度明鑒！”
“七百余勇士，沒死在斬殺匈奴的戰(zhàn)場上，卻死在了傷病營里！”
雖說知道幾名醫(yī)官可能已經(jīng)盡心，但高仙芝心頭依舊悲愴莫名，沉默許久才對郭晞吩咐道：“著人將傷重者交給此子，同時你替我轉(zhuǎn)告他，不要疼惜銀兩，無論花了多少銀兩，到時都可持帳來找某，某一并核銷！”
“喏！”
郭晞應(yīng)聲之后，便趕緊安排，當然也沒忘了派人著重查問有沒有一個叫童寬的人，若是有，無論是輕傷還是重傷，都一并送出！
傷兵營內(nèi)，的確有叫童寬的人。
不過很不幸的，他便是那二十八個重傷難愈者中傷勢最重的幾個人之一！
看到軍卒們抬著二三十個渾身散發(fā)著濃濃腐肉氣息，并不時慘哼的重傷員，周邊人群不約而同的發(fā)出了陣陣歡呼！
“有勞！”
魏明點頭，這才向郭曜致謝。
“是某等該謝謝你！”郭曜道。
“多謝小監(jiān)候！”
無數(shù)軍卒齊齊抱拳道：“萬望小監(jiān)候照顧好他等，某等定不忘小監(jiān)候之恩義！”
“放心，有我！”
魏明抱拳，周邊百姓中的青壯們也是紛紛自告奮勇，表示愿意幫助魏明將這些傷員送到他指定的地點。
雖然城內(nèi)有兩處宅邸，但長壽坊自住，平安坊則是用來研究和敖鹽，都不適宜安放傷兵。
無奈之下，魏明便看向了張小敬道：“不知你等，可知城內(nèi)是否有恰當之處？”
“平安坊內(nèi)有處荒宅，相信修繕一番，當能住人！”
張小敬點頭的同時小心掩蓋昏迷不醒的童寬身上那恐怖的傷口，眼圈紅紅的道：“他等的傷勢我都大概看過，怕是再如何盡心，恐也難以回天……”
“事在人為，你等先行回長安清理荒宅，最重要的是墻壁地面，全都要多用石灰水噴涂，剩下的交給我！”
魏明吩咐的同時緊了緊衣裳，心說幸好現(xiàn)今已進寒冬，氣溫極低，不利于細菌存活……
否則的話，就憑自己這點粗淺的醫(yī)學(xué)知識，再加上一點能較為輕松提煉出來的消毒，抗菌藥物，恐怕這些人，自己依舊是一個都別想給救活！
而現(xiàn)在，他卻多少有點把握！
二十八個傷兵，他不敢說全部都能救活……
但十個八個的，他卻有十足的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