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道童的心里活動,葉貫已經(jīng)飛速沖到迎客廳中,顧不得寒暄,遠遠沖一個中年漢子大聲道:
“李四叔,我爺爺怎么了?”
李四叔就是四娘的丈夫,兩人都得過葉貫不少幫助,負責幫老人料理一些雜事,照顧老人起居。
“貫娃,李伯上山打獵時不知道跟什么人起了沖突,被人砍斷了一條胳膊,還中了毒,一直昏迷不醒,找了幾個郎中也不頂事……”
“您先在這休息幾天再回去,我先回家看看!”
才聽了前半截,葉貫就沒心思聽下去了,讓身邊的道童給李叔找個住處,就身形電射而出,直奔南方。
沖下山后,他才想起什么,掏出一張傳音符急聲道:
“趙師兄,我老家出了點事,需要回去一趟!”
說罷,一彈符紙,符紙猛然幻化成一道光束,往青陽山射去。
沒多久就有一道傳音符追上了葉貫,趙卻虎的聲音從中傳出:
“無妨,師弟盡管去!”
頓了半晌,趙卻虎似乎有些遲疑,但最后還是補充道:
“有什么需要我這個師兄出手的,盡管說!”
葉貫當然聽得出他話中的遲疑,但他也知道趙卻虎等人的情況并不多好,有這么個態(tài)度已經(jīng)是極為難得了,不枉他這么長時間的辛辛苦苦斬妖除魔。
沒有再說什么,他全力驅(qū)使神行符,直奔南方的歲崖山脈。
青陽縣和紫陽縣直線距離其實并不遠,但歲崖山余脈卻硬生生插入兩縣之間,青陽縣在東北,紫陽縣在西南。
歲崖山山高林密,猛獸妖魔眾多,普通人根本無法翻越,李四叔肯定是繞道東方的迎鳳郡,再從首陽山入青陽縣,起碼要三四天的時間。
這么長的時間,老人的情況如何誰也說不定。
清光環(huán)繞,葉貫在群山之間飛馳,全然不顧法力損耗和經(jīng)脈脹痛,望著仿佛綿綿不絕的山峰和丘壑,心中只剩一個念頭:
“爺爺,千萬要撐住,我回來了!”
前陣子他才剛回去過,還做了種種布置,本以為萬無一失。
但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從防范異族的角度出發(fā),沒想到最后卻是人類……
如果自己堅持讓老人搬來紫陽縣,如果自己多回去幾次,如果自己安排的再周到一些……
后悔的同時,他又非常不解。
老人身份尊貴、用度不缺、性格豪爽,打獵也只是興趣愛好而已,怎么會跟人起沖突?
后悔、疑問、猜測在他心頭走馬燈一樣旋轉(zhuǎn),最終統(tǒng)統(tǒng)化作無窮怒火——
不管你是誰,敢傷我爺爺,我就要將你碎尸萬段!
日夜兼程、分秒必爭,一天一夜后,風塵仆仆的葉貫終于抵達了李家村。
遠遠望到葉貫的身影,李家村全村老小立即出門,恭敬地分立兩側(cè),誠惶誠恐地看著葉貫,生怕葉貫遷怒于他們。
一個滿臉絡腮胡的漢子和一個胖胖的中年人更是長跪不起,連聲道:
“仙長,我等照顧李老不周,罪該萬死!”
沒空理會他們,葉貫袖袍一抖,直奔李家村正中央的一座大屋,漢子和中年人惴惴不安地跟在葉貫之后,滿臉惶恐。
這個偉力歸于自身的世界,修煉者占絕對主導地位,一言可決人生死,一念可決人貴賤,叫他們?nèi)绾尾唤鋺帧?p> 更何況,哪怕不論葉貫的修煉者身份,憑他歷年斬妖除魔,護佑人族立下的偌大功勛,他們倆一個縣尉、一個村正就有責任保護好葉貫的家人。
看到老人那一刻,葉貫一顆心頓時沉到了谷底,一股極強的毒素正在老人體內(nèi)肆虐,瘋狂地毀壞他的生機。
如果中毒時葉貫就在老人身邊到問題不大,他可以立即驅(qū)除毒素,但時間這么久……
不敢多想,葉貫疾步上前,連連祭出三張符紙,甘露符祛毒、清神符護魂、回春符恢復體力,又將老人小心翼翼地抱在懷中,緩緩渡過一絲法力。
好半晌,老人才慢慢睜開雙眼,看見葉貫,茫然的眼神中陡然恢復了幾分神采。
“爺爺,是誰傷的你?為什么?”
強忍淚水,葉貫沉聲問道。
“鳳羽木,我找到一株鳳羽木……”
老人艱難地開口說道。
鳳羽木是朝鳳郡特有的名貴靈材,輕似飛蓬、柔如羽毛、硬勝鋼鐵,極其稀少,傳說是鳳凰的羽毛所化,是制做各類兵器的絕佳材料。
在高手眼里,鳳羽木遠比同等重量的黃金更貴重。
葉貫無法理解,老人怎么可能會遇到一株鳳羽木。
他都是在歲崖山邊緣轉(zhuǎn)悠,不會深入,那些地方怎么可能有這種罕見的靈材呢?
不等葉貫多想,老人又斷斷續(xù)續(xù)地說道:
“我?guī)еP羽木返回,半路上遇到了周家的人,不等我說什么他們就攻擊我……”
“是周家的老五,我在縣里的席面上見過他,不會錯……”
周家是紫陽縣大族,有好幾個子弟踏上仙途,雖然葉貫沒有跟他們打過交道,但同為仙家眷屬,老人卻是認識他們的。
沒想到,他們竟然會下這等毒手。
“鳳羽木,有了那株鳳羽木你就能煉成一件像樣的法器……”
聽了這句話,葉貫心中陡然一痛。
那還是很久之前,葉貫偶爾隨口和老人說起沒有趁手法器,沒想到,老人竟然一直記在心里。
說了這么多話,老人的呼吸陡然急促起來,臉上也泛起一股不正常的潮紅。
“好的,好的,爺爺,我知道。你別多說話,我會治好你……”
眼淚一滴滴落下,葉貫強忍哀傷,柔聲說道。
老人卻搖了搖頭,留戀地看著葉貫,似乎要將他的樣子深深刻在腦海中,然后猛然頭一歪,載倒在他臂彎中,再無聲息了。
他其實早就堅持不住了,只是沒有見到葉貫最后一面,一直以極大的毅力堅持著,見到葉貫后那口氣一卸,就再也堅持不住了。
而自始至終,即使死亡降臨的那一刻,他都沒有考慮過自己,而是一心一意地為葉貫的道途著想。
無窮的哀傷和彷徨充塞著葉貫的身心,這個最愛自己的人走了,以一種他完全想不到的方式,突然而毫無預料地走了。
他還有很多話想對老人說,自己的來歷,那個世界完全不一樣的生活,對以后的想法和規(guī)劃。
很多地方想帶老人去看,帝京的萬家燈火,滄海的廣闊無邊,青冥的燦爛星河。
很多事情想陪老人去做,很多美味帶著老人去嘗……
他一直以為,時間還很多,想掙一個輝煌的未來好讓老人為他驕傲自豪,卻完全沒有意識到,現(xiàn)在和眼下才是珍貴的。
“爺爺~~~~”
葉貫仰天怒吼,熱淚滾滾而下。
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yǎng)而親不待,人世間最悲傷的事情莫過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