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身后臥室的門,悄兒沒聲地打了開來,一個身影幽靈般站在門口,而我耳邊,已響起了那熟悉的聲音:
“加加,是你嗎?是你嗎?”
喬加泥塑木雕一般地站著,我嘆了一口氣,放開箱嫂回身面對著那個我早已料到的人,道:“是的,袁夫人,這就是你的另一個兒子,喬加?!?p> 喬加臉上的表情,如遭雷擊。
我反倒平靜了,我問袁夫人:“你就是喬芳華,對嗎?”我知道答案會是肯定的,因為酒店的另一個股東,就是袁夫人。而且,袁董跟我說過,酒店從創(chuàng)立之初至今,除了我接下父親的股份,并沒有再換過任何股東。
袁夫人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喬加,答我道:“是的,我本名喬芳華,嫁給袁治宇后改姓袁,又用了英文名字伊芙琳。所以,除了在酒店成立之初就進來工作的老員工,再沒有人知道伊芙琳袁就是喬芳華。”
“你就為這個殺死了黃福生,是嗎?”我澀澀地問。
“是的,”袁夫人還是不看我,“他知道我是誰,警局開始重新調(diào)查江中舸的案子時他猜到是我下的手,便私下勒索我,那天我在酒店里給他送第二筆錢,忽然聽到樓下停車場有吵鬧的聲音,黃福生走到打開的窗前,探著身子往下看,我臨時起意,過去把他一掀,他就掉下去了。而后我就回了酒店自已的房間,我一向很注意帶手套,故此什么痕跡也沒留下。”
“真的是你殺了江中舸?”喬加突然開口問,死死地瞪著袁夫人。
“是的,殺他我計劃了很久。而且,幸好有箱嫂,她知道自在居里的所有情況,也知道中舸還存有一包洗浴用的中藥。那天我約江中舸在自在居見面,箱嫂先給了我自在居的鑰匙,所以我等他到了,就說我特地為他作了早點。而我將食盤送出來時,又裝作不小心打翻在他身上。中舸有些惱,我就勸他洗個澡換身衣服,還殷勤地先上樓替他放水。他一點兒也沒疑心,我為他放洗澡水時將整包中藥都放了下去,中舸進來洗澡后,沒多久就睡了過去,而我,用大客廳里的公用鑰匙打開門,就象我計劃的那樣將他殺了。”袁夫人用平淡的調(diào)子說著,仿佛在說一件十分常見的小事。
我有點發(fā)暈,中舸死時的模樣又出現(xiàn)在眼前,我不能理解,是什么樣的恨意,會使袁夫人做出這樣的事。
“如果,我是你的兒子,那么,江中舸也應該是你的兒子,對不對?”喬加咬牙切齒地問。
“你是我的兒子,就是為了要找到你,我不能讓自已被抓住。”袁夫人的態(tài)度,忽然熱切起來,“我費了很多心思想瞞過去,我殺了中舸后,叫來箱嫂為我清除了所有留在自在居的痕跡。再后來殺黃福生,也是迫不得已?!?p> “還有小紋,你怕她在清帳時曾發(fā)現(xiàn)你和喬芳華原是一人,連她也想殺了滅口,對嗎?”我插嘴。我想起那天晚上喬加來時說門沒關,現(xiàn)在我明白了其實是箱嫂一直站在玄關處偷聽我們幾人的談話,她聽到小紋“嗯”了一聲后,就匆匆趕回去給袁夫人報信,所以連門都沒顧上關。
袁夫人不快地看了我一眼,道:“你這個丫頭就是喜歡追根究底,那時候我還沒有找到加加,自然無論如何都不能留下線索,不能讓任何人抓到?!?p> “你,你居然殺害自已的親生兒子?”喬加不能置信地問,臉上寫滿了絕望。
“天,到底為什么,你要殺死江中舸?”我也不可思議地問。
“他不是我的兒子,他是他父親的兒子,爺爺奶奶的好孫子?!痹蛉说哪樕隙溉唤邓话惚渌畦F,看得我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戰(zhàn)。
屋中靜了下來,一時只聽見箱嫂壓抑的抽泣聲,還有喬加沉重的喘息。
“我的生身父親,是袁治宇?”好半天,喬加才掙扎著,又迸出一句。
“不?!痹蛉四鴨碳?,冷厲的神情漸漸轉(zhuǎn)為慈愛,道:“你是我一個人的兒子。從你一出生,我就叫你加加,把你送到孤兒院時,也一直叫著這個名字跟你道別。我留的身份資料,只有一個姓氏是真的,卻沒想到,那個孤兒院竟會給你起喬加這個名字,這真是老天爺?shù)陌才拧!?p> “你一個人總不能生出我來?!眴碳哟直┑卮驍嘣蛉说幕貞?。
袁夫人的臉色又變得鐵青,“那個人,是江中舸的父親,我一生磨難,都拜他所賜。不過,現(xiàn)在說起來倒也不是外人,柳夜,”她的眼光落到我的臉上,接著說:“他其實就是你的舅舅,你和江中舸,原本是嫡親的姑表兄妹?!?p> 我的天!
剎時間,我心痛如絞,在迷茫大海中漂蕩了這么久,我知道,這次我終于觸到了真相的底岸。中舸為什么忽然棄我而去,小紋為什么說中舸與此生最愛的人注定無緣,還有宇飛為什么會說中舸因為愛我而作出了那么多匪夷所思的事,這一個個本來已永遠淹沒的問題,此刻都有了答案。
的確,我的母親姓江,但是,自我有記憶開始,我就與母系家族無任何往來,父親更從未跟我講過母親還有什么家人。奇怪是有點奇怪,但長年累月過去,我就習慣了,再說父親一心工作連跟我的談話時間都安排不出來,我也根本沒有機會去問他這些事。
我怎么有可能想得到,江中舸竟會和我血脈相連。
喬加神情復雜地望著我,我不知道,他是覺得驚喜,還是覺得沮喪。袁夫人的話很偏激,她始終不肯將喬加同他的父親連在一起。然而又何需再明說呢,喬加自然也是我的姑表兄弟,我們該可算是血緣很近的親人,他的感覺倒真是奇準。
一直在哭的箱嫂,這時抬起頭來,對喬加說:“加加,你不要怪你媽媽,她為了你,吃了許多苦,這是真的,我全都看在眼里。中舸就象他的父親,一點都不為你媽媽著想,他逼你媽媽逼得太狠了,要不然我不會一直幫她?!?p> “你到底是什么人?你已經(jīng)是殺人幫兇,共同犯罪,還敢替別人出頭辯解?”喬加遷怒于箱嫂,已經(jīng)有些語無論次。
“加加,不許這么沒禮貌?!痹蛉讼髮χ粋€年紀尚幼的頑皮小兒,輕言責怪著,滿眼愛憐,然而我在一邊看著,卻只覺得皮膚起栗,袁夫人接著說:“箱嫂是我本家的堂姐,我懷著你和中舸時,一直是她在照顧我,而且,也是她親手把你和中舸接生下來的。”
我聽到這里,倒不是十分驚訝,從我開始懷疑箱嫂,到發(fā)現(xiàn)袁夫人就是喬芳華,我就意識到箱嫂和袁夫人的關系一定十分深遠。喬加則已被一連串的事實真相打擊得瀕臨崩潰,眼睛都有些發(fā)直。我有點同情他,一開始在學校碰到他時,我就警告他不要死乞白賴地追尋真相,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要好。他偏不信,現(xiàn)在只怕腸子都悔青了。
屋外不知何時,開始漓漓的下雨,綿延不絕的滴答聲,仿佛在提醒我們剩下的時間不會太多。我和喬加都緩緩地坐了下來,看著走到窗前觀雨的袁夫人的背影,聽她從頭講那二十九年前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