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永遠也忘不了那天侯春芳看向我的眼神,那是愛惜、更是失望,就像用晶石做成的箭頭一樣直插我的胸口。
在我成為楚王妃的第二天,神都鯨墓城舉行了盛大的歡迎儀式,以迎接“開都第一功臣”侯春芳。我作為楚王妃,自然要參加此盛會。
大虞朝的天子,圣人呂人鯤帶領(lǐng)著三位并肩王在圣宮內(nèi)設宴款待侯春芳及其部下,一是他這開都第一功臣的名聲雖響但卻因戰(zhàn)事緊急未來得及封賞,二是為他此次安全從北虜偽周順利返回接風洗塵。
大虞朝開國有六杰,除去天子,共有五位并肩王,按尊貴排列依次為:晉王陽四龍、秦王江昭桂、齊王封儀隆、楚王魏至正、宋王鐵玉麟。
其中秦王和齊王分別在吉祥城和振邦城的戰(zhàn)斗中陣亡,如今只剩下三位并肩王。
這五位王爺和圣人的年齡都不大,最年長的馮儀隆即使活到今年,也只有三十八歲。
最年輕的宋王鐵玉麟今年只有二十八歲,只比我和侯春芳大五歲而已。
圣人在宴會上冊封侯春芳為開都大夫,以表彰他在大虞軍進駐鯨墓城前的諜報工作。侯春芳的臉色有些疲憊,他放下碗筷,趨步離席,跪在大殿之上,說到:“小臣謝陛下隆恩,但小臣此次前往偽周潛伏兩年之久,并未刺探出任何重大情報,誠惶誠恐,不敢受此重封?!?p> 圣人端起酒杯輕啄一口酒,然后哈哈大笑,說到:“開都大夫言重了,此次你雖然未能打入敵人高層內(nèi)部,但羅查組在偽周來去自由,也足以證明驅(qū)除韃虜之日不遠矣?!?p> 晉王陽四龍從座位上站起身來,向圣人深施一禮,用渾厚的聲音說:“圣兄,此次羅查組雖然未能竟全功,但也足以證明偽周的城防早已不堪一擊,為弟相信接下來只要我大虞朝圣軍全力北伐,定能克定天下?!?p> 羅查組,這是一個可以勾起我無限回憶的名字。侯春芳就是這個間諜組織的首領(lǐng),他在大虞軍圍城之前,便只身潛入鯨墓城刺探軍情。
他當時白天在城中到處暗中打探,晚上便回到浸香樓過夜,當時他告訴我他叫李芳,我從那時起便叫他芳弟。當我知道他真名的時候,鯨墓城已經(jīng)不再姓“周”了,它也有了自己的新名字:大虞神都。
圣人微微一笑,對晉王說:“龍弟所言不假,這全賴龍弟統(tǒng)領(lǐng)大軍有方,我大虞朝才能蒸蒸日上,龍弟實乃朕之股肱也?!薄安桓?,愚弟怎敢貪天之功,這點微末功勞,全賴圣兄圣德在上光耀大虞?!睍x王畢恭畢敬地說。
楚王似乎有些不耐煩地灌了一口酒,貼過身來悄悄地對我說:“你看晉王那樣子,有功了趕緊跳出來,生怕別人不知道羅查組是他一手創(chuàng)建的。那個侯春芳還是個人才,才給封個大夫,這晉王也不說幾句好話。”
此時芳弟回到座位上,側(cè)目看著我和楚王的席位,我舒了一口氣,推開楚王,悄聲說:“殿下說這些不好吧?”
楚王倒是不在意地說:“有什么,又沒人聽見。反正現(xiàn)在僅剩的三個王有兩個是擺設,我就不用說了,現(xiàn)在淪為守城門的了,跟女子營一起。你看那宋王鐵玉麟,年紀輕輕的,比我小五六歲,曾經(jīng)在戰(zhàn)場上叱咤風云,現(xiàn)在呢?哼~”
“現(xiàn)在怎么樣?”他這一說,我倒來了興致。楚王見我發(fā)問,饒有興致地侃道:“怎么著?晉王,怕人家鐵玉麟軍功太大,威脅自己一等并肩王的地位,給鐵玉麟到處換防,弄得兵不識將,將不識兵。好在現(xiàn)在稍稍太平了,要不然~”
楚王說了一半,便看到晉王陽四龍帶著宋王鐵玉麟朝他走來,這才急忙閉上了嘴。宋王長得真好看,跟我的芳弟比都不遑多讓。宋王拱手笑著說:“楚王,楚王妃,小弟有禮了?!?p> 我趕緊站起身來,行禮后說:“宋王殿下真是英氣逼人,不愧為軍中良將?!辫F玉麟輕輕一笑,有對楚王說:“正兄,晉王殿下提議我們?nèi)煌鯛斠黄鹑ゾ幢菹乱槐??!?p> 楚王端起酒杯,晃晃悠悠地站起身來,說到:“好!龍兄麟弟,我們弟兄一起敬陛下?!比煌鯛斣诖蟮钕聸_著圣人敬酒,群臣也都觥籌交錯,一時間圣宮大殿間熱鬧起來。
我借此機會以解手為由起身離席,走出殿內(nèi),找了一顆大槐樹躲起來。此時已是深夜,我知道以芳弟的本事,他會找到我的。
“紅姐!”果然是他的聲音,但我回頭卻并沒有看見他?!拔以谏厦??!蔽翼樦曇籼ь^望去,看見芳弟蹲在大槐樹的樹杈之上,“別抬頭?!?p> 但我看見了,他的眼神。我永遠也忘不了那天芳弟看向我的眼神,那是愛惜、更是失望,就像用晶石做成的箭頭一樣直插我的胸口。
我尷尬地撫摸著樹干,輕聲說:“芳弟,你聽我解釋?!薄拔衣?!你最好編的圓潤一些。”他陰陽怪氣地說。
我也有些惱火,憤憤地說:“你這是什么態(tài)度?你也不問問我的處境怎么樣?”
芳弟靠在大樹枝上一言不發(fā),我則委屈地訴說著自己的不平。
侯春芳十五歲就參加大虞軍了,甚至比那位被稱為“少年英雄”的天機營主將沈御城還小一歲。
直到遇見了我,芳弟才算是見過了正常的女孩子。我記得那是一個大雨夜,陰雨天氣里,浸香樓的生意很不好。
我一個人獨坐在房間里撫琴,以打發(fā)無聊的時間。隨著老鴇子的一陣諂笑,我知道一定是來客人了。
我抱著琴走下樓梯,看到一個身披蓑衣的俊美少年,那是我第一次見到侯春芳。
我和侯春芳年齡相同,我只比他大幾個月,因此相熟之后他叫我紅姐,我叫他芳弟。
當時我只是認為,芳弟只不過是一個浪蕩江湖的公子哥,到了煙花風月的鯨墓城不愿過早離去罷了。
直到鯨墓城被圍,他才告訴我他的真實身份,“我是大虞朝晉王殿下的臣屬,羅查組的首領(lǐng)侯春芳?!?p> 羅查組在烽煙四起的南國沒人不知道,但卻很少有人親眼見過。相傳這是一個有魔力的組織,可殺人于千里之外,甚至可以探聽某人的閨房之談。
但我無論如何也不曾想過芳弟這種俊秀男子竟是羅查之人,還是首領(lǐng)。
大虞軍治軍甚嚴,尤其是在戰(zhàn)時,甚至嚴禁飲酒,更不用說與歌妓相好了。
我與芳弟情投意合,相約在大虞軍拿下鯨墓城后便成親,然后他辭去官職隨我隱居。
但芳弟在鯨墓城改稱“神都”后的第三天就又被派往北國去刺探軍情了。而我也在楚王整治神都風氣的過程中被送往女子營暫住。
“楚王殿下選我為妃時,我本不想答應,但你知不知道我當時差點被那些女兵當成逃犯了?”我有些委屈地說:“而你在偽周境內(nèi)又杳無音信。我本想跟楚王表明我們的事,但我又害怕你被牽連,只能無奈答應下來?!?p> 芳弟默默地聽完我的訴苦,下嘴唇撅的老高,我知道他一生氣或者受委屈就這樣,很可愛。
芳弟從樹上跳下來,拉著我的手說:“紅姐,看來是我錯怪你了。”我握緊他的手,對他柔聲說:“芳弟,你的臉色很不好?!?p> 他扶著樹干,舒了一口氣,輕輕冷笑一聲,說到:“在半年前,順義侯林武鳴在偽都慷慨就義,轟轟烈烈的一次北伐就這么失敗了。而我所率領(lǐng)的羅查組也未能取得什么成就,可是今天,滿朝文武竟然只顧享樂,對林侯只字不提?!?p> 我輕撫著芳弟的后背,想讓他放松一下。突然他轉(zhuǎn)過身來,四顧看了看,又湊近說到:“你放心,我一定把你救出來?!闭f完他便轉(zhuǎn)身回殿內(nèi)去了。
我望著他的背影,心中一陣竊喜,又有些害怕,因為我還不知道他會在神都攪弄起多大的風云。